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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李(1 / 4)

黑白李

爱情不是他们兄弟俩这档子事的中心,可是我得由这儿说起。

黑李是哥,白李是弟,哥哥比弟弟大着五岁。

俩人都是我的同学,虽然白李一入中学,黑李和我就毕业了。

黑李是我的好友;因为常到他家去,所以对白李的事儿我也略知一二。

五年是个长距离,在这个时代。

这哥儿俩的不同正如他们的外号——黑,白。

黑李要是古人,白李是现代的。

他们俩并不因此打架吵嘴,可是对任何事的看法也不一致。

黑李并不黑;只是在左眉上有个大黑痣。

因此他是“黑李”;弟弟没有那么个记号,所以是“白李”;这在给他们送外号的中学生们看,是很逻辑的。

其实他俩的脸都很白,而且长得极相似。

他俩都追她——恕不道出姓名了——她说不清到底该爱谁,又不肯说谁也不爱。

于是大家替他们弟兄捏着把汗。

明知他俩不肯吵架,可是爱情这玩艺是不讲交情的。

可是,黑李让了。

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个初夏的晚间,落着点小雨,我去找他闲谈,他独自在屋里坐着呢,面前摆着四个红鱼细磁茶碗。

我们俩是用不着客气的,我坐下吸烟,他摆弄那四个碗。

转转这个,转转那个,把红鱼要一点不差的朝着他。

摆好,身子往后仰一仰,像画家设完一层色那么退后看看。

然后,又逐一的转开,把另一面的鱼们摆齐。

又往后仰身端详了一番,回过头来向我笑了笑,笑得非常天真。

他爱弄这些小把戏。

对什么也不精通,可是什么也爱动一动。

他并不假充行家,只信这可以养性。

不错,他确是个好脾性的人。

有点小玩艺,比如粘补旧书等等,他就平安的销磨半日。

叫了我一声,他又笑了笑,“我把她让给老四了,”按着大排行,白李是四爷,他们的伯父屋中还有弟兄呢。

“不能因为个女子失了兄弟们的和气。”

“所以你不是现代人,”我打着哈哈说。

“不是;老狗熊学不会新玩艺了。

三角恋爱,不得劲儿。

我和她说了,不管她是爱谁,我从此不再和她来往。

觉得很痛快!”

“没看见过这么讲恋爱的。”

“你没看见过?

我还不讲了呢。

干她的去,反正别和老四闹翻了。

将来咱俩要来这么一出的话,希望不是你收兵,就是我让了。”

“于是天下就太平了?”

我们笑开了。

过了有十天吧,黑李找我来了。

我会看,每逢他的脑门发暗,必定是有心事。

每逢有心事,我俩必喝上半斤莲花白。

我赶紧把酒预备好,因为他的脑门不大亮吗。

喝到第二盅上,他的手有点哆嗦。

这个人的心里存不住事。

遇上点事,他极想镇定,可是脸上还泄露出来。

他太厚道。

“我刚从她那儿来,”他笑着,笑得无聊;可还是真的笑,因为要对个好友道出胸中的闷气。

这个人若没有好朋友,是一天也活不了的。

我并不催促他;我俩说话用不着忙,感情都在话中间那些空子里流露出来呢。

彼此对看着,一齐微笑,神气和默默中的领悟,都比言语更有分量。

要不怎么白李一见我俩喝酒就叫我们“一对糟蛋”呢。

“老四跟我好闹了一场,”他说,我明白这个“好”字——第一他不愿说兄弟间吵了架,第二不愿只说弟弟不对,即使弟弟真是不对。

这个字带出不愿说而又不能不说的曲折。

“因为她。

我不好,太不明白女子心理。

那天不是告诉你,我让了吗?

我是居心无愧之好,她可出了花样。

她以为我是特意羞辱她。

你说对了,我不是现代人,我把恋爱看成该怎样就怎样的事,敢情人家女子愿意‘大家’在后面追随着。

她恨上了我。

这么报复一下——我放弃了她,她断绝了老四。

老四当然跟我闹了。

所以今天又找她去,请罪。

她骂我一顿,出出气,或者还能和老四言归于好。

我这么希望。

哼,她没骂我。

她还叫我和老四都作她的朋友。

这个,我不能干,我并没这么明对她讲,我上这儿跟你说说。

我不干,她自然也不再理老四。

老四就得再跟我闹。”

“没办法!”

我替他补上这一小句。

过了一会儿,“我找老四一趟,解释一下?”

“也好。”

他端着酒盅楞了会儿,“也许没用。

反正我不再和她来往。

老四再跟我闹呢,我不言语就是了。”

我们俩又谈了些别的,他说这几天正研究宗教。

我知道他的读书全凭兴之所至,我决不会因为谈到宗教而想他有点厌世,或是精神上有什么大的变动。

哥哥走后,弟弟来了。

白李不常上我这儿来,这大概是有事。

他在大学还没毕业,可是看起来比黑李精明着许多。

他这个人,叫你一看,你就觉得他应当到处作领袖。

每一句话,他不是领导着你走上他所指出的路子,便是把你绑在断头台上。

他没有客气话,和他哥哥正相反。

我对他也不便太客气了,省得他说我是“糟蛋”。

“老二当然来过了?”

他问;黑李是大排行行二。

“也当然跟你谈到我们的事?”

我自然不便急于回答,因为有两个“当然”在这里。

果然,没等我回答,他说了下去:“你知道,我是借题发挥?”

我不知道。

“你以为我真要那个女玩艺?”

他笑了,笑得和他哥哥一样,只是黑李的笑向来不带着这不屑于对我笑的劲儿。

“我专为和老二捣乱,才和她来往;不然,谁有工夫招呼她?

男与女的关系,从根儿上说,还不是兽欲的关联?

为这个,我何必非她不行?

老二以为这个关系应当叫作神圣的,所以他郑重的向她磕头,及至磕了一鼻子灰,又以为我也应当去磕,对不起,我没那个瘾!”

他哈哈的笑起来。

我没笑,也不敢插嘴。

我很留心听他的话,更注意看他的脸。

脸上处处像他哥哥,可是那股神气又完全不像他的哥哥。

这个,使我忽而觉得是和一个顶熟识的人说话,忽而又像和个生人对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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