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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 / 2)

“赵书记若是不忙,何妨到田舍一叙。新酿的荔枝酒委实不错。”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陶渊明了啊……外头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

赵欣宁手执缰绳,面色凝重:“去年年底,安禄山突然在范阳起兵叛变,一路东进,朝廷兵马溃不成军。半年之内,洛阳、潼关相继失陷。经略府刚刚接到消息,如今就连长安也沦陷了!”

“啊?”酒碗从李善德的手里坠到地上,“何至于,长安……怎么会沦陷?那圣人何在?”

“不知道。朝集使最后传来的消息,说圣人带着太子、贵妃、右相弃城而走,如今应该到蜀中了吧?”

李善德僵直在原地,像被丢进了上林署的冰窖里。长安就这么丢了?圣人走了,阖城百姓如何?杜子美呢?韩十四呢?他咽了咽唾沫,还要拉着对方询问详情。赵欣宁却不耐烦地一夹双镫,催马前行。刚跑出去几步,他忽又勒住缰绳,回过头看向这个乡野村夫,神情复杂:

“你若不作那一回死,怕是如今还在长安做荔枝使——真是走了狗屎运呢。”

赵欣宁一甩马鞭,再次匆匆上路。天下将变,所有的节度使、经略使都忙起来了,他可没时间跟一个农夫浪费。

李善德一瘸一拐回到荔枝林中,从腰间取出小刀,在树上切下一枚无比硕大的丹荔,这是这园中今年结出最大的一枚,珠圆玉润,鳞皮紫红。他把这枚荔枝剥开瓤来,递给女儿。

“阿爷不是说,这个要留着做贡品,不能碰吗?”女儿好奇地问。

李善德摸摸她的头,没有回答。女儿开心地一口吞下,甜得两眼放光。他继续树上的荔枝都摘了下来,堆在田头。这都是上好的荔枝,不比阿僮种的差,本作为贡品留在枝头的。他缓缓蹲下,一枚接着一枚地剥开,一口气吃下三十多枚,直到实在吃不下去,才停下来。

当天晚上,他病倒在了床上。家人赶紧请来医生诊过一回,说是心火过旺,问他可有什么心事?李善德侧过头去,看向北方,摆了摆手:

“没有,没有,只是荔枝吃得实在太多啦。”

文后说明

这篇文章的最早缘起,要追溯到我写《显微镜下的大明》时。当时我阅读了大量徽州文书,在一份材料里看到一个叫周德文的歙县人的经历。

永乐七年,朱棣决定迁都北京,从南方强行迁移了一批富户,其中包括了歙县一户姓周的人家,户主叫周德文。周德文一家被安排在大兴县,他充任厢长,负责催办钱粮,勾摄公事,去全国各地采购各种建筑材料,支援新京城建设。

这份工作十分辛苦,他“东走浙,西走蜀,南走湘、闽,舟车无暇日,积贮无余留,一惟京师空虚、百职四民不得其所是忧,劳费不计。凡五六过门,妻孥不遑顾。”周德文作为负责物资调度的基层小吏之一,因为太过劳碌,病死在了宛平县德胜关。

周德文的经历很简略,没什么戏剧性,但每次读史书我总会想起他。

如果你用周德文的视角去审视史书上每一件大事。你会发现,上头一道命令,下面的人得忙活上半天,有大量琐碎的事务要处理。光是模拟想象一下,头发都会一把一把地掉。

汉武帝雄才大略,一挥手几十万汉军精骑出塞。要支撑这种规模的调动,负责后勤的基层官吏会忙成什么样。明成祖兴建北京、迁出金陵、疏通运河,可谓手笔豪迈,但仔细想想,这几项大工程背后,是多少个周德文在辛苦奔走。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一事功成,也是万头皆秃。诸葛亮怎么死的?还不是因为他主动下沉,把“杖二十以上皆亲决”的刻碎庶务全揽过去自己做,生生被累薨。

所以说,千古艰难唯做事,一事功成万头秃。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可惜的是史书对这个层面,关注得实在不够多。

今年疫情期间,我看了几部日本电影:《决算忠臣藏》、《搬家大名》《超高速参勤交待》、《陛下万万税》等,它们的共同特点是以基层办事员的角度去审视历史事件,与我最近几年的想法不谋而合。当时我就在想,中国古代一定也有类似素材,我构想了好几个,只是没时间写。

今年5月31日,一个朋友发微博说:“杨贵妃要是马嵬坡没死真逃到了日本,是不是再也吃不到荔枝了?”我一下子灵感勃发,果断地放下其他工作,试着把“一骑红尘妃子笑”用周德文式的视角解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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