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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1 / 2)

一转眼,就是一年过去。

“李家大嫂,来喝荔枝酒啦。”

阿僮甜甜地喊了一声,把肩上的竹筒往田头一放。李夫人取出两个木碗,旋开筒盖,汨汨的醇液很快便与碗边平齐。

阿僮从怀里又取出两个黄枇,递给李夫人身旁的小女孩。小女孩不去接黄枇,却过去一把抱住她肩上的花狸,揉它的肚皮。花狸有些不太情愿,但也没伸出爪子,只是嘴里哼哼了几声。

远处的林田里,一个人影正挥汗如雨地搅拌着沤好的粪肥,虽然他一条腿是瘸的,干劲却十足。他正要把肥料壅埋到每一根插在地上的荔枝树枝下。它们的枝节上皆有一处臃肿,好似人的瘤子一样,还用黄泥裹得严严实实。隐隐已生出白根毛。如果培育得法,枝条很快就能扎下根去。

阿僮朝那边眺望了一眼,转身要走。李夫人笑道:“都一年了,你还生他气呢?既是朋友,何必这么计较。”

“哼,等他把答应我的荔枝树一棵不少地补种完,生出叶子来再说吧!”阿僮哼了一声,又好奇地问道:“你们从那么好的地方跑来这里,你难道一点都不怪那个城人?”

李夫人撩起额发,面色平静:“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才嫁了他。”

“哈?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好多年前了,我们一群华县的少男少女去登华山,爬到中途我的脚踝崴伤了,一个人下不去,需要人背。你知道华山那个地方的险峻,这样背着一个人下山,极可能摔下万丈深渊。那些愿为我粉身碎骨的小伙子们都不吭声了,因为这次真的可能粉身碎骨。只有他把我背起来,一路下山去。我问他怕不怕,他说怕,但更怕我一个人留在山上没

命。”李夫人说着说着,不由得笑起来,“他这个人呐,笨拙,胆小,窝囊,可一定会豁出命去守护他所珍视的东西。”

阿僮挑挑眉毛,城人居然还干过这样的事,看来无论什么烂人都有优点。

“其实他去找杨国忠之前,跟我袒露过心声。这一次摊牌,一家人注定在长安城呆不下去。只要我反对,他便绝不会去跟右相摊牌。可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我一眼就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他是真的痛苦,不是为了仕途,也不是为了家人,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道理,却愁得头发全都白了。二十多年了,他在长安为了生计奔走,其实并不开心。如果这么做能让他念头通达,那便做好了。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长安。”

李夫人看向李善德的背影,嘴角露出少女般的羞涩,:“只要他肯背着我下山,无论是华山还是泰山,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僮歪了歪脑袋,对她的话不是很明白。她还想细问,忽然看到李善德手持木锹从田里朝这边走过来,赶紧一甩辫子,迅速跑开了。过不多时,李善德满头大汗地走过来,接过夫人递来的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好酒!这可不是米酒兑荔枝水,而是扎扎实实发酵了三个月的荔枝果酒。

李善德放下碗,靠着田埂旁的一块石碑缓缓坐下。虽然小臂酸痛,可浑身出了一层透汗,却畅快得很。他把碗里的残酒倒在碑底的土里,似是邀人来喝。

这石碑只刻了“义仆”二字,其他装饰还没来得及刻,经略府便取消了立碑的打算。李善德索性就把它扛回来,立在园旁做个陪伴。

他给石碑倒完酒,凝望着即将成形的荔枝园,黝黑的脸膛浮现出几许感慨。

在这一年里,李善德在石门山下选了一块地,挽起袖子从一个刀笔吏变成一个荔枝老农,照料阿僮的果园,顺便补种荔枝树赎罪。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叩石垦壤,完全不去理睬世事。唯一一次去广州城,只请港里的胡商给不知身在何处的苏谅捎去一封信。

“有点奇怪啊。”

李善德暗自嘟哝了一句。他虽然不问世事,但官员的敏感性还在。荔枝在去年成功运抵京城之后,变成了常贡,转运法也很成熟,按道理今年朝廷从五月份开始就该催办新鲜荔枝了。可今天都七月中了,怎么没见城吏下乡过问呢?这时他听见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示意夫人和女儿抱着花狸躲去林中,然后站起身来。

只见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赵欣宁带着一大队骑兵,正匆匆沿着官道朝北方而去。他注意到路边这个荔枝农有点脸熟,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勒住缰绳,愕然问道:

“李善德?”

“赵书记。”李善德拱手为礼。

“你现在居然变成这样……呵呵。”赵欣宁干笑了两声,不知是鄙夷还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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