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然伸手在羽瑟面前晃了晃，将她这几日夹的最多的一道菜端到她手边：“别想了，快吃吧，今夜我们再换一间屋子便是。”
“换什么？野祈是死后被搬出付忻别院的，从尸身看来不可能是死于水火，更不可能是寿终正寝。”羽瑟极为认真看着璟然，一字一顿道，“他，断不会去抢旁人木牌。”
璟然也不愿这样去想杨野祈，听羽瑟这样坚决，就更不可能坚持：“那他约莫已有幸遭遇阴犬，我们就此回去？”
羽瑟并不答话，静默片刻后转而问道：“狐狸，我一直在想，先前那些被缚住双手之人，当真是，罪大恶极？”
璟然倒是忘了这茬儿，被羽瑟一提醒，也觉有些不对：“那边可是要投入畜生界的，据闻严琦在做少宗主的时候就崇尚武力，杀人放火之事没少做，连灭人宗门的事儿都干过，鬼界在他治下，究竟什么，才算罪大恶极？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让他觉得不配为人？”
有钱就好，费心猜测之事何故要做？
二人将伙计召来一问，这才晓得，在如今这位铁腕手段的鬼界君上眼中，最为罪大恶极的，竟是软脚虾，是以无论如何横死或是如何狠辣，在他眼中都可能是可造之材，唯独那自我了断之人，才是猪狗不如的。
“不过好在君上爱重发妻，所以对殉情的情人倒是网开一面。”伙计难得被问及八卦，讲得有滋有味，“虽然这自我了断之人皆要入畜生道，但是相携赴死的情人，好歹可投身作鸳鸯。自寻短见者双手缚以麻绳，共赴黄泉的情人却是被一根红绳绑在腕间，好叫他们来生也能成双成对。说起来，他们下辈子虽做不成人，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啊对，只羡鸳鸯不羡仙不是？”
璟羽二人下意识拨弄了一番腕间细绳，巧了，正是红的，璟然问道：“那你同我们讲讲，被缚住的鬼魂，是个什么下场？”
“那到没什么特别，无非是被带到莫追城候着了，那儿可没有什么街市，只能日日枯等，约莫等上个几十上百年的，就能跳下轮回台了。”
羽瑟屈指敲了敲桌面，问道：“哪有人愿意做畜生，想来看守的鬼差不少吧？”
“那就是咱们君上厉害之处了，缚住他们双手的可是御瘴绳，君上在绳上施加了法术，他们进了莫追城，就别想出来。且御瘴绳还会替他们求个先来后到，该到谁跳轮回台了，绳索自会有反应，哪需要鬼差去伺候他们？”
倒也有理，既然严琦设计这种种，都不过是为了挑拣些得用的下属，那些要投胎做畜生的鬼魂自然就不值得上心了。
璟然颔首，将伙计遣出了包间，小指勾上腕间细绳微微一拉，就见绷紧的红绳现了形：“子时一到，黑白无常就不会守着这座往追城了，好在城外并无阴犬。”
……
二人吃喝闲谈到临近子时才离开酒楼，趁着夜色，如愿在阴犬迫近前逃出了城。
城门外徘徊着不少白日里没敢入城的鬼魂，二人混杂其中也不显突兀。
子时过后，鬼界的大门也就被结界笼住了，鬼魂进出不得，璟羽二人寻摸着方位靠近了最后送往莫追城的队伍，将腕间绳轻轻一拉，就成了一对共赴黄泉的爱侣。
趁断后的鬼差不查，璟然往前猛然跨了一步，带倒了和自己缚在一处的羽瑟。
“哎哟！”
“双溪！”
鬼差虽开小差，但余光总算是看着队伍，若二人直接插进来倒是有些明显，这样倒在地上，反倒像是从队伍中摔下来的。
那鬼差本就不曾想过有人主动来投畜生道，见璟然一脸紧张心疼地扶起羽瑟，再看二人腕间红绳，也就更加不会多想，不耐地催促两人赶紧跟上，将头偏到了一边。
二人缩头缩脑跟在队伍中，直到进了莫追城才松了口气，心道好在入城不需什么御瘴绳。
此时天色已晚，二人却是因着万年黎根耳聪目明，看着城中左右两排风平浪静的连屋，倒觉出几分难得的松快。
从大敞着的门口看进去，左手边的屋子大多是抱在一处呜呜咽咽的男女，同二人一道来此的鬼魂中不乏被缚住了双手还想进去的，却是无果，只能垂头丧气进了右手边的屋子。
二人对了对眼神，心知这便是最后的去处，若野祈仍旧不在，便只能无功而返了。
羽瑟自小为了活命拼尽全力，不知历经了多少痛楚，却从没想过自行了断逃离人世，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希望野祈在这屋内，还是希望他不在这屋内。
二人踏进屋去，就被那层层叠叠的绝望压抑之感摧折得魂魄颤了颤，强自按捺那股无端的入骨凄冷，挨个挨个去寻人。
瞧着这一片愁云惨淡，魂魄也被重重凄寒冲刷，滋味着实不好受，寻了两个多时辰，羽瑟才在一排垂头丧气者中见着了抱膝垂头的杨野祈。
羽瑟本就被哀怨之气压得直不起腰，见着野祁这模样，一股怒气直涌而上，二话不说上前拧住了他的耳朵，将这没出息的玩意儿拎出了房。
野祈却是兀自懵着，直到耳朵快被拧掉了才反应过来，却已被拽到了莫追城门边的角落：“少……少夫人？你怎么也……”
“我怎会像你这般没出息！”羽瑟低声骂了一句，又狠狠将野祈耳朵反着拧上一把，这才松手。
野祈揉了揉耳朵，这才看到羽瑟身边的璟然，再看了看他们腕间的红绳，一时间竟惊讶得连自己的伤心事都忘了，直指着他们二人，舌头打结：“你……你们……”
羽瑟恨铁不成钢，将勾在小指的细绳松开，一巴掌轻抽过去，低声斥道：“你什么你！我们还活着，到这儿来是寻你的。”
野祈看着二人腕间红绳不见踪影，也没心思去想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当真又见到了尘世之人，听到羽瑟言语，一时之间有些嗫喏：“你都知道了？那，那哥哥们知不知道我……我死了？”
“武城中传出的消息是你畏罪潜逃，我的人发现了你的尸首，将你的骨灰给了我，还不曾来得及告诉野青他们。我原以为，你是被他们所杀，哪知来了鬼界，竟发现你是自尽，早知如此，我……”羽瑟暗自平复了下心情，闭了闭眼，哑声问道，“是谁？谁对你用刑，付忻？路麟？还是两个人都有份？或是还有旁人？”
野祈红了眼眶，双手抱肩，毕竟是被诸位兄长宠大的孩子，多日的委屈恐惧此时终于泄了出来，哽咽道：“那日我是想带着兄弟们去剿匪的，结果被抓了，付忻求皇上将我送给他发落，皇上就允了，还说弄死了得需处理干净。”
“狗皇帝……”羽瑟却不曾料到竟还有这一出，气得双拳捏的死紧，但仍旧恼怒野祈自弃，“我分明听说你是在付忻别院出的事，不过是个别院，伺机逃了也好，等人去救也罢，受了一日的刑，就把自己给结果了，值当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野祈却是撑不住蹲下去哭了，却因着鬼魂之体流不出一滴眼泪，“要只是上刑，我当然不怕，没有什么不能忍的！可……可那晚路麟来了……我哪能让他当娈童玩弄……士可杀不可辱……”
路麟……娈童……
羽瑟这才想起，群里曾经随口提过，路麟将几个侍女玩弄得香消玉殒或是入了疯癫，当下踉跄着后退两步捂了唇，就连璟然都有些咬牙切齿。
羽瑟深深吐纳两番，上前屈身半抱着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脊背：“我们定会为你报仇的……路麟，付忻，狗皇帝，一个都逃不掉。”
野祈忽的双膝着地，抱住羽瑟的胳膊，生怕给她和璟然惹来麻烦，强自压抑着不敢大声：“少夫人，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怕是连尸首都不知被扔到何处，再也回不了家，兄长们也永远都找不到我……”
野祈说罢，就对着羽瑟好一番磕头，羽瑟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兄长？你方才所言，我该不该告诉他们……”
野祈默然，既不想让兄长们痛心，又不想兄长们再对皇座上那位有任何期许，终究是垂目道：“据实以告吧，可是……千万别告诉他们，我会沦为……畜生。”
羽瑟满心不忍侧过头去，璟然倒是发现野祈言尽于此似有犹豫，猜到他还有话想说。兴许是入鬼界传话一事实属离奇，这小子担忧羽瑟被怀疑，又或是他不方便当着自己说出口……璟然当下自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还有什么，自己写吧，只是不知能不能带的出去。”
野祈从不敢想到了此等境地还能给兄长们捎去口信，万分感激接下银票，又对璟然磕了个头，折下了一截树枝，在银票上仔仔细细一笔一划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