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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个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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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燕墟使团抵京。有了这桩事,盛京百姓对将军重臣贪墨案的热情便消退些,街头巷尾好不容易有了旁的话题。

上月的三司会审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京中不知多少茶馆酒肆。刘文进京时多么威风!才风光了两月就全家锒铛入狱,远在东都的家被抄了个干净。三司会审,不止审他刘大将军,短短半月,不少官员下狱。如今朝中人人自危,贵人官邸那边一片肃然之风,京里最好的脂粉铺玉器行和秦楼楚馆的生意都大不如前。

案子还未正式判决,这事儿不太许人议论,但京里还是流言纷纷。偏西市吕大娘嘴紧得要命,传来传去没有什么完整故事,故而大家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以推官之位成为主审的李修。

李修貌美,李修才高,都不是新鲜事,三年前他及第时已经传过一轮。如今又加上“清廉正直”“铁面无私”“雷厉风行”这三行。当然,说来说去,最后总落在一点上:他议了两次亲,每次新娘子都没过门就横死,这样的才貌品性,竟是孤星命一条,真乃天公不作美也。

大家正替李修叹气叹得起劲儿,燕墟使团来了,李公子的多舛命运登时不值一提。

带领使团的是燕墟长公主段玉河,因为刚成了公主,还没有封号,大家都将就着叫“玉河公主”。她父皇北央君新近即位,两国按例互相遣使,她来是再合适不过。

三十年前,我朝与燕墟交恶,先帝不欲征战,决定和亲示好,派的是十一妹怀献公主。燕墟没有妾制,男人只有一妻,其余女人不是情人就是奴婢,皇室亦是不设妃位。当时燕帝已经有后,怀献公主便嫁了年轻未娶,尚寂寂无名的十三皇子北央君。两人婚后很快有了长公主玉河,接着又是当今的太子玉清,二皇子玉治,二公主玉沁,三公主玉泠,个个儿都是人中龙凤。北央君能坐上皇位少不了这几个孩子的功劳,尤其是长公主与太子。

怀献公主至燕墟后,两国关系缓和,日益交好。即便十三年前公主意外身亡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十二年前今上犹是王爷之时还曾经出访过燕墟,借住在姑丈北央君府上。当时盛传他将迎娶玉河,不过后来终究不了了之。

总之,百姓爱戴使两国免于战火的怀献公主,连带着就怜惜玉河,觉得她是“我们周国的公主”。

使团入城的时候,道旁迎接的人比迎刘文的人还多。

当日天色晴朗,玉河坐在辇上,肩上披了一袭正红的,日光一照却泛金光的,轻软垂顺的纱衣。纱衣前头敞开,露出件璀璨夺目的短坎。流光溢彩的红绿蓝三色宝石缀在金线织就的小衣上,服帖地勾勒出公主曼妙的身姿。这件短坎没有袖子,上只至锁骨,下只至肚脐,边缘坠着琉璃流苏,她纤细的腰肢便在晃动的流苏间半隐半现,随着日光被树荫遮去,葱段般的手臂在不时纱衣里显现一瞬。上装极尽华奢,下身只着一件简单的红裙,围着腰垂了圈珍珠璎珞,便不显得过于浮丽。

与周国女子的着装相较,燕墟更不忌袒露,但这袒露难得没有一点轻浮,尤其她所穿乃是正式礼服,用色裁剪都极庄严,周身珠宝熠熠生辉,愈发显得不容冒犯。公主梳着在周国男人才束的发髻,戴一太子紫金冠。她浓眉入鬓,目如点漆,唇涂成绛色,兼有艳丽与英朗——不笑便英朗多些,笑时便艳丽占上风。

玉河被众人簇拥着到了皇宫。

十一岁的小太子亲自率臣下在正门相迎,玉河和他互行平礼后,换上皇宫金辇。进宫之后少不了一番鼓乐,百官列队玄正殿,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玉河一行人走到近前,身后使臣依礼三叩九拜,玉河则行长揖:“燕墟长公主,拜见周帝。”

皇帝在冕旒后白她一眼。

她声音倒是庄重,但仗着站在列前,朝他挑了挑眉。

之后的繁缛礼节皇帝便觉得索然无味。好不容易走完过场,玉河拜别过后竟真的要走。他在心里嗤了一声,端坐着等她回头,终未等到,只好自己在她出门前开口:“长公主。”

于是朝臣尽散,两人回到内宫对坐,大太监端上一壶特地备下的好酒,杯子却只拿了一只。玉河耸了耸鼻尖,笑道:“表哥,赏一口。”

皇帝不理她,慢悠悠地拿起了杯子:“你做了什么好事,值得赏酒?”

自年少时在一起混迹过两个月后,两人时常通信,是而并不疏远。玉河埋怨道:“不是给你写信赔过罪了吗?有点气量吧。”

对面的人气笑了:“玉河公主,你不简单呐,三两下将朕的朝廷搅得一团糟。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国是你们燕墟的天下呢。”

“哟,真生气了?”玉河坐正了些,“我也是来京途中碰巧遇上了那伙儿兵,看他们可怜,帮他们一把罢了。再说了,刘文那厮真不要脸,好大一口黑锅扣在我们燕墟头上,这事不澄清,你岂不是要误会我父亲?再再说了,我也没有动用多少我自己的手下,就出了个主意,剩下的全由你们周国人完成,再再再说……”

“行了!”

玉河依言住口,又卖乖道:“对了,听说你把刘评赦了。谢谢表哥。”

皇帝冷哼一声:“你保他干什么?”

玉河伸手讨酒杯,被打了手背:“没什么,娇娇贵贵的小公子,在牢中被人摧折实在可惜。露水姻缘也是姻缘,美人落难,岂有不救之理。”

“姻缘?看来我判他回原籍是判错了。”

“那倒没有。刘三俊俏天真,可惜蠢了些,像泉水,初饮甘冽,喝多难免无味,”她话锋一转,“不像表哥,既有潘安之貌,又有尧舜之才,是琼浆玉液,”她拿起酒壶,仰头而饮,“令人欲罢不能。”

“不像话。”皇帝佯怒道。

玉河不置可否,将对面的酒满上,那人却没有喝。

他身子倚着椅背,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才说:“我不信这是‘碰巧’。”

她不答,只是静待下文。

“两国之间,恐怕没有巧事吧。”

这话几乎是问罪的语气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玉河也极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瞧着面前人。

皇帝不说话,与她对视着。

良久,她终是开了腔:“好吧,瞒不过表哥法眼。其实我来之前便知道有这么一支逃兵,是塬一告诉我的。”

“燕墟主将褚塬一?”

“嗯。塬一的人到了战场后发现了突围痕迹,加上那时的流言,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们留了个心眼,将痕迹掩盖了,是而刘文没有察觉。”

说到这儿,她定定地盯住对面的眼睛,脸色渐冷下来:“皇上,你这员大将选得不怎么样。他消极怠战,只会投机取巧。譬如最后一伇,都城还没完全攻下,他竟撇下塬一,趁乱冒险率兵俘虏王室抢功,害得我方损失惨重。次次累积下来,此战我们燕墟人力物力消耗得都两倍于周,真是出力不讨好。我们是当了笨蛋,但你们这钱省得总归不太光彩吧,”话已至此,她点到为止,转而笑了,“当然了,这都要怪刘文贪墨,此事说到底也不是表哥你能预料的,况且你也已经查办了。只是塬一吃了哑巴亏,该有的升迁赏赐没有拿到,怎能不恨?他向我吹了好几天的枕边风。我呢没别的办法,帮他报个小仇。毕竟,”说到这,她挑了挑眉梢,“刘文会耍心机,我们燕墟人也会,是不是?”

皇帝率先将目光移开,拿起她倒的那杯酒来。

“枕边风?怎么,表妹终于要有归宿了?”

玉河便给他这个台阶下:“露水姻缘,露水姻缘,”她在桌下轻轻踢他,“给我个酒杯呀。”

皇帝唤来大太监照做。两人互敬一杯,方才的事再也不提,又是兄妹重聚般亲睦。

玉河两杯酒下肚,忽饶有兴致地说:“我布这局时碰到个人。”

“男人。”

“不是一般的男人,”她向前倾倾身子,“那个主审案子的推官,叫李……”

“李修?”皇帝扫兴道。

“对了,李修!不瞒你说,我很喜欢他。”

“你喜欢李修?”对面听到了什么谬论般,“你可知道他是何样人?”

玉河想了想,微微一笑,吟道:“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色迷心窍。”皇帝嗤笑。

“那你说他是什么人?”

“铁板一块,朽木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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