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太多,不方便出版,我便把它搁在了一边,可不成想,写了一半的文稿被瑞音给无意中发现了。
瑞音不识字,还以为我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转眼报给了魏婉儿。
魏婉儿虽没当回事,但架不住瑞音上纲上线,只得把我叫来了一回,问我在写什么东西,我想了想,觉得无碍,便把文稿给了她了。
魏婉儿拿着文稿回了殿,我和宣微殿的小宫女玩起了双陆。
晚间小蝶跑来敲我的房门,一见我就抱怨起来:这些方块儿字有什么好看的?她家娘娘手不释卷地看了三遍,夜宵都没顾上吃。
她还没同我说完,魏婉儿已经急匆匆地召我过去了,见了面第一句就问:“最后叶三娘子和杜生在一起了吗?”
叶三娘子和杜生是该传奇的男女主角,目前我刚写到他俩海誓山盟,准备过明路这儿。
“自然是在一起啊,杜生都中了探花了,叶尚书当然乐意把女儿嫁给他啦。”我挠挠头,不太好意思道:“都是我写着玩儿的,你爱看吗?爱看的话我今晚把结局写了。”
魏婉儿矜持地推辞了一下,嘴上说了些不急一时之类的话,其实眼神中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快去。
于是,我的传奇多了一位固定读者:国朝淑妃魏婉儿女士。
这位女士催稿比夏富贵还要凶猛,在她的鞭策下,我火速完结了这本《叶底花》,并开启了下一本故事,书名暂定为《琐窗幽梦》。
这个十分缠绵浪漫的书名出自魏婉儿之手,她强烈建议我写个绝世虐恋,最好是那种你爱我我不爱你之类的。
可见在女性感情压抑的大环境下,怨妇文学颇有市场。
读罢我的最新作品,魏婉儿沉浸于哀婉的故事中,意犹未尽许久,半晌后道:“他俩最后不在一道儿也好,隔着国仇家恨的,怎么能安生地过日子呢?总是心里有怨的。”
我道:“这就叫孽缘,不该发生,却偏偏发生了,最后只能是悲剧收场。”
魏婉儿道:“就注定不能圆满吗?”
我认真道:“绝不可能。”
这两本传奇被我留在了魏婉儿的书案上,权当给她留个纪念,纪念我们短暂的友谊,还有我这一个月里一直无法消解的不安感,我相信文字是这个时代保存情绪的最佳载体,我写传奇,是在借角色的命运写自己的人生,所以,这两本传奇我不打算送走出版了,就让它们留在宫里面吧,把我这一小段人生留给魏婉儿,留给我在宫里遇到的最后一个好友。
就在封后典的前一天,庆福来宣微殿找我,说等到封后大典落幕之时,我就可以从掖庭的角门离开了,宫里的规矩,禁止夹带家私出宫,由于我的用度全是御赐,所以这些东西统统都是要留在宫内的。
那一刻,我心中悬了不知多久的巨石终于轰然坠地,一万般悲欢涌上心头。
我想哭,想嚎啕大哭,想把患得患失的顾虑统统都哭出来。
李斯焱没有反悔,他真的要放我出去了。
被命运抱起来一通乱亲后,我的人生终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我对着天空眨眨眼: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笑了笑道:“沈缨明白,我来时孑然一身,走当然也要干干净净地走,庆福爷爷,你安心吧,他的东西我原封不动地留给他,我只带走一支瓶梅,那是魏淑妃送我的,我当个纪念。”
庆福背着手,严肃地审视我半晌,张口道:“随你的便,但老夫觉得很奇怪,没记错的话,从你来宫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嚷嚷着想要出去,如今夙愿得偿,却也没看你有多开心。”
“这不奇怪,你的宝贝陛下上巳节那天就和我说过,或许有一天会把我放出去。”我坦然道:“我早就猜到了有今日了,你想想,哪一天会比他娶皇后还要有意义呢?”
庆福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恭喜。”
我突然想到了一事,拉住他道:“稍等。”一边回身跑到房里,拿出了一只小香包,递给庆福道:“这个给庆福爷爷。”
他愣了愣,给他杨大总管送礼之人如过江之鲫,但他大概没想到过,自己会从我这里收到礼物。
以前我骂过他老东西,死阉狗,他也骂过我不识抬举,蠢笨如猪,按理来说,我们该是冤家的。
可他曾经把我从暴怒的李斯焱手中救下过一次,还替小金莲和小金柳开脱,我逐渐发现,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内侍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讨厌,甚至还有点幽默……
“这是我缝的,不太好看,但管用,能驱蛇虫。”我道:“那天我生病,把陛下惹怒了,庆福爷爷救了我一命,我一直记得,这是一点心意,爷爷收下吧。”
庆福一声不吭地接过来,捏了捏,放进了袖子里,才开口道:“你早点懂事,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出宫去,别留在长安了,走远点,越远越好,别叫陛下找到你。”
我疑惑道:“为什么?”
他叹口气:“老夫一辈子在宫里钻营,见识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听老夫的,坑不着你。”
我不以为然,心想你以前可没少告我的状,嘴上却还是乖乖巧巧道:“沈缨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