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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064(1 / 2)

0064林薰玉失言提旧人,冯紫英当街求朱轮

内廷里的皇上是什么模样

若是先前出宫家来那回,黛玉一定斩钉截铁地告诉薰玉。内廷里的皇帝满肚子坏水,他不喜欢林家,连带着就磋磨她。千方百计地说她心思多,拿雨花阁里的人骨头吓她,就连路边的蛇都能拿来利用。拼了命地折辱她,要她站着伺候他吃饭,把她当奴才丫头使唤。

可真正到了此时此刻,真要她说,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原本就打算瞒着,眼下说出来,难道面上还光彩麽?

初次进宫和第二次进去,所见到的皇帝完全像是两个极端。一开始是令人害怕,充满厌恶的。可是到了第二次,皇帝却悄无声息地变了。许她私下不跪,知道送她粽子吃。养心殿前那一场剖白,实打实把她吓得不轻。可正是那些话,令她心底生出了无穷尽的隐秘底气。渐渐地,她见着他就不怕了。有时候见他被气得没话说,她甚至觉得畅快又轻松,大抵是心里知道,他就是再气,也不会伤她。

真正让她内心摇晃着不能说他坏的原因,却是出宫前那一盒子的白兰花和茉莉花。奚世樾是他献敬的,黛玉却不信。养心殿的一花一草都是有主的,皇帝不发话,谁敢擅动?

这样一个九五之尊,隐秘而卑微地透露出自己的胆怯,这是一份无形的示弱。

她像是呆住了,愣愣地出神,连林海和贾敏都停下筷子,神色莫测地打量她。薰玉等不及了,摇她的手臂追问:“大姐姐,你说话呀!”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面上透出赧然。叫薰玉问得没法子了,只得随意扯些话来哄她:“皇上就是皇上,到了内廷里还是皇上。我常在太皇太后的寿康宫里,并不常见他。偶有见他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也不过略坐一坐就走了,再没别的。”

不过是些敷衍人的话,说了和没说没两样。薰玉大感失望,旋即又振作起来,双眼直发光:“母亲说见过皇上,少年的时候也生得很好。大姐姐,如今他生得好不好?”

虽说她还是七八岁的姑娘,到底追着问个郎君也太出格了些。林海咳嗽了一声,贾敏立刻会意,板起脸训她:“薰玉,过犹不及的道理你忘了?万岁爷立在九重天里,不在我们的话茬里。随意闲话磨牙两句就成了,不许追根究底。”

薰玉失落地低下头,闷闷地说:“是,女儿知道了。”

黛玉见状,反觉得她可怜巴巴地惹人疼。还是小姑娘,好奇心强些也没什么。摸着她的脑袋哄她:“宫里有规矩,不许直视天颜。皇上究竟什么模样我说不出来,但有一样能告诉你。”

她果然兴起,抬起头来望黛玉:“是什么?”

黛玉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俏声说:“皇上呀,他是真没有胡子。”

薰玉愣了愣,旋即拍案而起:“好哇,云姐姐果然是诓我的!看赶明儿我再往外祖家去,等见了她,我再问到她脸上去!”

“湘云近来在贾府住着?”

黛玉原也只是顺口问了一句,未料薰玉未经思索,便将话直不笼统说了:“宝哥哥叫二舅舅打了,伤得厉害,整日躺在家里养病。老太太怕他闷着了,就接了我和云姐姐过去玩。二哥哥是沾我们的光,才叫一并接过去的。”

“薰玉!”贾敏忙出声呵止,薰玉这才记起来,母亲不许她在黛玉跟前提起宝玉。立时要住口,却已追赶不及,该说的话全说了。

贾敏叫她气得冒火,三令五申地告诉她不许说,结果怎么着,黛玉回来才多久,话全叫套去了!无论从前是怎么想,如今既然是皇帝下令说不成了,那就是再欢喜也得掰开。虽没定亲,到底有些影儿。从此以后若没必要,再不提这个人是正经。如今偏又念起来,戳了黛玉的心肠怎么好?

“你是干透了的爆竹不成,一点就着了?女孩子的贞静端庄半分没学会,别人一问,你就上赶着掏心挖肺,把话全说了。你这样我怎么放你出去?明日起不许你再出门,好好待在家里学习学习女儿家的谨言慎行!”

薰玉也知道说错了话,讪讪地低着头认罚,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

反是黛玉,半点没放在心上,反问贾敏:“母亲为何动气?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贾敏一时哑然,见她果然神色如常,知道是自己和林海过分担忧了。松了口气,便笑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不许她把旁人家里的事拿出来说。”

她素来谨慎,若这样,倒也有道理。黛玉点了点头,告诉薰玉:“母亲说得是,你也该改改这口无遮拦的习惯。”与薰玉说了回话,这时候才想起宝玉叫贾政打了,再问贾敏:“二舅舅为什么打宝玉?”

难道就是为了和北静王出去玩,不留神伤了人的缘故?伤人的原也不是宝玉,他不过心肠软些,多给了些银钱,反叫人捉住了错处。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了。为这么件事打他又是何必?

不问还好,问了更叫贾敏叹息,话里话外难免流露出失望:“伤了老汉的事是一样,北静王叫皇上发话禁足了,宝玉难道还能落着好?就是原先没他的错,眼下也错了。好容易你舅舅松口了,不再拘他在家里,许他出去走动。没料到他一出去见了那老汉的姑娘,不知怎么升起了心魔,偏要把她带到府里去使唤。原本这话到你舅母那里也就止住了,从此不提自然相安无事。不知怎么竟传到了你舅舅耳朵里,这哪能不叫他生气?再有一样,忠顺亲王府上有个叫蒋玉菡的伶人,宝玉也不知从哪里认得的。眼下人没了,王府的人偏来问宝玉要人。如此种种堆在一处,你舅舅又是那么个性子,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当下叫人拿板子,按在前院狠狠打了一场。”

其他的都是轻的,最后一样才是真正让贾政下狠手的源头。前些时候还因为和叫杜支竹的伶人出游,以至闹出了人命官司。不想着修身养性,反倒又和蒋玉菡搅和到一处。再叫王府的人问到脸上来,贾府的面子和里子全没了。

“我真想不明白。”贾敏直摇头:“从前见他斯文有礼,读书也聪明,什么时候成了这走狗斗鸡的模样?原先是瞧着他心肠软和的好处,眼下看来倒也不是好处了。郎君心肠太软就少傲骨,前头还告你,后脚你就匆匆地护着收到府里去,若真成了,得叫人笑话成什么样?”

黛玉最知道宝玉什么样,他既动了心思,想收那个姑娘到府里做事,必是她生得姿容不俗。

“宝玉对着姑娘最狠不下心,难怪当初老太太还说,他该是个姑娘托生的,反倒养成了个郎君。”

从前宝钗倒还耐着性子劝他两句,后来宝钗叫赐婚,没多久就搬出了园子,从此后愿意和他说这些话的也只有湘云一个了。至于黛玉,她最不喜欢劝人,是从不开口的。

“打得多重?若真伤得厉害,老太太该伤心了。”

听她问宝玉伤势,贾敏悬着心又仔仔细细打量她一回。见她并不十分担忧,就是闲言碎语时提起了顺口问一句,跟关怀一个寻常的哥哥没两样。与林海对视了一眼,仅余下的一份担心也都散了。

“薰玉和思睿去瞧过了,都说打得挺厉害,养了大半个月,近两日才好了。”贾敏道:“这一场打虽打得重,却未必不是件好事。成日里仗着老太太疼他任性妄为惯了,也该叫他知道知道轻重。”

贾敏眼下甚至还暗自庆幸,皇帝是什么意思暂且不论。这门亲事不能成,当初她还叹息了一回,眼下宝玉一件件祸事闯出来,她倒觉得是好事了。

“不提这事,赶巧你回来。”贾敏想起一件事,更觉得黛玉回来得巧。“再过三日就是舒郡王府的小郡主满月,洗三的时候你没赶上,郡王妃还提起你,满月的时候要我一定领着你和薰玉过去。”

舒郡王妃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当年遭了大难痛失爱女,多少年了才又得了个孩子。黛玉也知道她才养了孩子,算算也该是办满月酒的时候了。

“郡王妃算是苦尽甘来了。”黛玉命丫头送水来漱口洗手,等擦了手,见贾敏面色郁郁,眼中隐有泪意,岂能不知她又想起了故人。抬手挥退众人,拿出条手帕来送与贾敏拭泪。

贾敏接了,实在难忍伤心:“见着那孩子,我就想起珠珰。她没福气,命太薄,匆匆就去了。多好的孩子,就这么成了一捧土。”

黛玉没见过珠珰,但贾敏和林玦对她的感情很深厚。听说是前些年才真相大白的,流落到他们家里的珠珰原来是舒郡王府的嫡长女。盖因当年舒郡王府卷入太子谋逆案,王府抄家流放,举家都失散了。珠珰隐姓埋名到苏州找远亲,才知道远亲家里一把火叫烧没了。后来她改名叫徐莲溪,又叫人牙子卖进了林家。正赶巧贾敏和林海回乡,因她生得不俗,品貌端庄,就这么成了贾敏的大丫头。

珠珰只说自己出身大户人家,家里犯了事,全家都没了。贾敏爱惜她,深感有缘,便认她为义女,把她当作林家的大姑娘养。然而没等养多久,就叫废帝探问到了下落,暗暗命人夺了她的性命。

后来舒郡王妃托合睿王探查长女下落,知道她是叫林家救了,虽到底没逃脱,好歹也过了阵好日子。这是舒郡王府和林家的渊源,事情查清了也没断绝,陆陆续续地有来往。

舒郡王妃素日都待黛玉极好,常说她的姑娘若还活着,也该是黛玉这模样。沉冤得雪了这么些年,好容易又得了个孩子,黛玉也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黛玉想着三日后过去,贾敏自然要备礼,她却想另送些东西,权当私底下把玩的玩意。

等主意定了,黛玉便问薰玉:“你听说没有,探春妹妹和惜春小妹妹去不去?”

论理贾府和舒郡王府没交情,但舒郡王妃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就是没交情也得编排出三分情谊。

薰玉认真想了想,才告诉她:“想来是要去的,云姐姐也说要去。今日我见他们试裙子,大抵是特意做的新衣裳。”

出门做客见礼总归要穿新衣裳,这是世家大族的风范。贾府虽逐渐败落了,但脸面上的工夫还得做足。当初黛玉还和宝钗私下说过,贾府的账面实在难看。后来没了贵妃,家族就更难以支撑了。

一时撤了桌子,挪到暖阁里来说话。薰玉闹着夜里想和黛玉一处睡,娇滴滴地朝着黛玉抱怨:“大姐姐的绛竹楼母亲爱护得什么似的,除了贴身服侍的人,谁也不许上去。前些时候二哥哥顽皮,放风筝勾在绛竹楼的屋檐上,他想爬上去,叫母亲一通骂。”

林珝举了举拳头吓唬她:“说话就说话,别连带着编排我,当我没耳朵还是怎么?”

“好了好了,又闹上了。”贾敏叫他们闹得头疼,连忙叫停:“今日黛玉和薰玉都跟着我住。”说着,便含笑望向林海:“难为老爷,今日请宿别处。”

林海知道她想和女儿多亲近,岂有不依的道理。且公务繁多,原也该往书房去理事了。与他们又说了些话,便起身去了。

林海去后,贾敏也说乏了,要丫头领他回去安置。林珝气鼓鼓地,临走前还扔下一句:“就知道母亲偏心姑娘,把我一个人扔出去。”

一听就是赌气话,这是醋自己不能留下。黛玉捂着唇直笑,靠在大迎枕上和薰玉一起解九连环,贾敏坐着做衣裳,不时抬头瞧他们一眼。黛玉心道,这就很好。若能一辈子这样,她什么都不求了。

夜里贾敏带着黛玉一处睡,把薰玉安置在碧纱橱里,三人皆睡得香甜。

次日林玦起了身就往从善院来请安,见黛玉等人都醒了,正坐在暖阁里逗鹦鹉,独少了林海和林珝。林海必是早起去上朝了,至于林珝,他最任性犯懒,眼下一定还睡着。

林玦上前来请安,待坐定了,便上上下下打量了黛玉一回,旋即又是一句:“妹妹瘦了。”

黛玉眼睛一热,口中嗔道:“哥哥每回见了我,总是这句话。”说话间吩咐霁雪:“去把那个紫檀木雕寿字的长拜匣拿来。”

霁雪应声去了,不多时果然捧着拜匣过来,抽开匣盖递与她看:“姑娘瞧瞧,是这个不是?”

“正是这个。”黛玉接了拜匣,从里头取出三个香囊。一个是秋香色绸缎底,另外两个是宝蓝色的底子,三个香囊都绣着一样的蝙蝠纹。看得出是精心做的,捧在手心里小巧又精致。

“原以为端午能回来,眼下既回来了,就都给你们罢。”黛玉拿了个宝蓝的递给林玦,又拿起秋香色的亲手替薰玉系上了。“是寻常玩意,戴着玩罢。”

薰玉平白得了个香囊,高兴得不得了。见还有个宝蓝色的香囊,便拿起来闻味道:“大姐姐,里头放了什么?”

“里头有藿香、白芷、丁香、石菖蒲、薄荷,还有一味香茅。研成碎末做成香囊,有驱赶蚊虫的功效。”

薰玉听了更喜欢,拿着剩下那枚就不肯松手了:“左右二哥哥不在,就是他在了,也未必要这东西。大姐姐给了我罢,摆着到糟蹋了。”

黛玉哄她道:“你若喜欢,我明儿再给你做一个。就拿葡萄纹的银香囊球,做清凉珠戴在身上岂不更好?”

她听了果然高兴,当下应了。一时林珝又声势浩大地过来,把整个暖阁闹腾得像街市。他见了黛玉做的香囊,虽嘴上说都是姑娘们戴的东西,自己不喜欢,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戴上了。嘴上不饶人,翘起的嘴角却掩藏不住高兴。

黛玉体弱,贾敏寻常不让她动针线,怕她劳心伤心。眼下见她一气儿做了三个香囊,兄弟姊妹几个和乐,原要说的话也都止住了,只告诉她:“别叫自己累着。”

黛玉没告诉她,其实她做了四个。原先最早做成的一个不知怎么没了,白费了几天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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