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骁心知妻子是不肯理自己的,转而将目标转向芃芃,和颜悦色:“你叫芃芃是么,姓什么?”目光却在她稚嫩的五官上来回逡巡。
车中是设了灯的,是大秦国进贡的琉璃,若清冰玉壶,遇火不燃,中心又设了一方内部凹陷的烛台及两枚平衡环,无论外界如何旋转颠簸火苗始终稳稳地置于正中,故能安放于行驶的车辆之中。
借着荧荧烛光,他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十九口中与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儿,生得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眉眼处既有江南女子的秀艳,又有北方胡人的眉目深刻,一看便是中和了他和窈窈的相貌优点。
这就是他的女儿,不会错。
他摸摸芃芃头上两个鼓鼓的花苞苞,眼浸笑意。芃芃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气地瞪他:“坏人!你把我阿父藏到哪里去了!”
阿父?
他不以为意地挑眉,沈家那个一看就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怎么生得出如此可爱的女儿,这小家伙分明是他的女儿,却认旁人做父……
自然,这也是她教的。
她逃离他,却和旁的男子成婚,三年!
视线重又移回妻子身上,多年前不告而别,不惜死遁,叫他思念了这么多年,心底到底是有几分怨恨的。今又教他的女儿认旁人做父,为了旁人,甘愿受他胁迫辖制,这怨气就更添一层。斛律骁话声亦冷了下来:“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这孩子……”
话未说完即遭了她冷厉如刀的一瞥,谢窈抱着芃芃,背过身去。斛律骁尚是初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仇恨的神情,即便是她拿刀刺他那回亦没有如今这般恨意强烈,剩余的半截话竟生生卡断在喉咙里,只得按下了不言。
没关系。
他在心底宽慰自己。
即便窈窈不肯承认也没关系。他已派人往临海去查了,芃芃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最早下月就能知道真相。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淮水边停下,他先行下车,再反身去接母女二人。
谢窈自车中出来,未曾理会那只递到身前的手,漠然抬首,借着月色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潮平月朗,月光将淮水都披上一层银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停靠着一艘大船,桅杆上船帆已升,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同数名侍卫正立在船头翘首而望,见到他们出来,又匆匆下船来接。
是封述。
她望向白雾茫茫的淮河水面,心里突然哀伤如死。过了河,就是北齐境内了。他还是贼心不死,硬要将她拉入那场已近遗忘的噩梦。
谢窈心底生了冷意,将女儿拦在车厢里,漠然移目向他,始才说了这三年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兄长人呢?”
冷如霜雪,利如兵刃。刀刀割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处。斛律骁面沉如水:“和我过境,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和你?”
谢窈冷笑一声,明光荧荧的眸子里恨意灼灼,“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和你走?斛律骁,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卑鄙无耻的招数。除了逼迫威胁,你还会做什么?”
她一口气说得急促,一痕雪脯亦因气氛而微微颤动。这好似是她第一回念他的名字,却是满怀恨意的,毫无爱意。斛律骁心里一阵发苦,面上却带着微笑:“不错。窈窈倒是有长进,三年不见,脾气倒涨了许多。”
谁要跟他油腔滑调的!
谢窈清面上怒气流转,撇过脸去,再不肯言,亦不肯下车。二人两相僵持着,芃芃害怕地从母亲臂弯与车厢缝隙之下钻出来,惊恐地看看母亲,又看向斛律骁。
眼前所见的景象已经全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兽,黑玉似的眸瞳里悉是惶遽,瑟瑟发抖地抓着母亲的裙摆。
于是心底重又柔软起来,斛律骁和缓了神色,对谢窈道:“窈窈,我说过的,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不会再做逼迫你的事。”
“这就是你的不逼迫么?”谢窈语调清冷,脸瞥向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