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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我暗恋错人了(古代篇)");

温雪翡先走到长公主身边。

她看了一眼画作,

两眼忽而愣怔,同先前的长公主一模一样。

大燕“画之一道”之所以繁荣鼎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除了前人积累以外,

更是因为帝王家的喜爱。

就连科举考试里,都特设有“画学”一科。

也是怪哉。

大燕皇族自上而下,

大多都极其喜欢绘画。

长平长公主的绘画造诣自是颇高,画技方面虽温雪翡亦是惊艳,但她愣住却不是这个原因。

画之一道,从古绵延至今,

它自有其发展历史轨迹。

从一开始重草木鱼花鸟人的形,

其后步入上流宫廷,

随着朝代变迁,

风格自庄严华丽,

继而高贵典雅,再又描述市井生活,但皆是在重写实,

且色彩鲜亮。

但自前朝开始,

士族文人皆喜以画作修身养性,开创了新的流派,

舍了严谨细致,

不再苛求于形似,而是着重于画中意境,意为“写意文人画”。

其色彩也舍了鲜亮,

更图万物本真,所以偏素雅淡彩。

长平长公主这幅“华服美人图”,除却在温雪翡的衣服首饰上还原了本真的色彩,

其他技法皆是着重于描意。

意,什么意。

命题的意。

“暗恋成双”的意。

画面中的温雪翡和辜长思,仿佛现实中的人物缩影,同二人极为形似。

她仰头看他,他低头垂首,二人相拥于在石榴树下,在木秋千前,身后有假山清池点缀。

虽是相拥,看似是情感的直接表达,可是女子的动作有那么一个踉跄,仿佛将跌,男子看着像是拥她,实则是在救她,由此将直观蓬勃的感情朦胧掉,不会传达出两人是知道对方心意的肢体拥抱。

其后,再论细节,这幅画里,女子的手虽是搭在男子的肩头,另一只手却是小心拿着鸳鸯木雕,好巧不巧,男子耳朵另一只手也是拿着鸳鸯木雕。

男子握着鸳,女子握着鸯,暗含着二人对彼此的心意。

再说女子搭在男子肩头的那只手,画面中女子的手不若寻常女子瘦削,反而略显圆润。

温雪翡看到这时,会心一笑,只觉长平长公主当真是爱画,连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圆润手指这样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但这并不是长平长公主最为出彩的地方,最为出彩的是她画出了温雪翡手指压住辜长思肩上石榴花的细节。

石榴花落于黑甲,是融于黑甲的柔情。

而女子的手压住了石榴花,也是暗藏着女子是男子的柔情的心之所向。

还有男子拥着女子腰.肢的那只手,并未碰触女子,而是拿着一柄黑曜石宝剑,隔绝在两人中间。

这里的细节,是在男子握剑的手,白皙的手指关节,润了些微水红。

如果温雪翡没看错,这水红色,是长平长公主刻意调过的,极其的清淡,需得仔细辨别,才能在白宣纸上捕捉到了那一点点的微红。

也就是男子手指的微红。

画笔也有传达不了的,比如微颤的手指,但可以换一种形式去表达。

男子手指的微红,是暗藏在冷漠容颜下的羞涩在意。

深藏于心,浅浮于表。

隐蔽斐然。

就像那需仔细观察的水红笔墨。

细细品来,才能觉出男子深藏的暗恋。

至于为何诸多细节都在体现男子对女子的暗恋,而少有体现女子对男子的暗恋。

则是因为……

温雪翡目色落在了宣纸上。

女子同男子的交织的眼神。

亦是…她和辜长思交织的眼神。

女子眼睑微敛,抬眸间,欲摔倒的惊愕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欣喜。

那是遇到心上人的欣喜。

之所以女子没有那么多的细节,是因为她的眼神已然足矣。

温雪翡心跳漏了好几拍。

原在长公主眼里,他二人竟是这般。

那…长公主岂不是会发现……

谁料,长公主却是道。

“你二人的眼神,本宫有些说不清,方才专心画画,我竟不知是凭先前记忆来画的,就是你飞出秋千那次,还是凭方才所感而画……”

闻言,温雪翡咳咳两声,赶紧转移话题。

“长公主,这不重要,不若我们好生欣赏欣赏这幅画。”

“是!这般佳作,自当好好欣赏,你来品品?”

温雪翡肩头微松,好在长公主更爱画。

还好还好。

为着赶紧转移长公主的注意,温雪翡下意识脱口道。

“长公主这幅画自是行云流水的妙笔生花,雪翡都被您画好看了,且您看您这几处清池勾勒,虽是静,却因锦鲤摆尾,而有了动,再者锦鲤亦是成双,也贴紧着这次命题,处处细节足以见真本事,颇有‘素练桃粉浓’的如临之感,还有……”

温雪翡忽而停顿。

她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品长平长公主的画。

一时,她指画的手缓缓垂落,瞳孔微有收缩。

尘封已久的回忆,悄然被翻开。

那时的温父还没有来盛京做官,一家人还在江南水乡。

温雪翡记得那是个一个燥热的夏日,南方空气的湿润粘在她肌肤上,像是被罩在了一个蒸笼里利。

回忆里的温雪翡不过五六岁模样。

小小的,脸还带着婴儿肥,圆圆的手指虽然不若现在这般大,但好像更肥肥了些。

垂着头,手里拿着小书袋,身后跟着同样小小的绿芙、绿棠、绿樱、绿薇四大绿绿组丫鬟。

绿绿组丫鬟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安慰着小雪翡。

她今日又被夫子骂了。

是教书法的夫子,她力气小,握不好笔,写出来歪歪扭扭,夫子的脸也被气得歪歪扭扭。

说她姐姐温胭脂也没比她大多少,为何就能练就一手好字,而她不行。

小雪翡很沮丧,每每学一门技艺,好似就是去除一条错误的路。

读书被骂,琴也被骂,棋也被骂,书也被骂……

还是小萝卜头的小雪翡只感觉自己的脑袋真的要变成萝卜了,空白白一片,什么都不会。

回到自己院落的时候,小雪翡不意外看见了温母。

小雪翡本是含在眼里打转转的眼泪,见到温母就没忍住掉了下来,书袋子还在手腕上垂着,就一路小跑,跑到了温母怀里。

小声啜泣道。

“母亲,雪翡没用,又被夫子嫌弃了。”

温母微愣,眸色放柔,轻轻拍着小雪翡的背,安慰道。

“我们雪翡怎么会没用呢,女子读书是为了明智,也不用说要有多出众,只要雪翡能过的开心就好,你说是与不是。”

过了会,温母皱了皱眉,神色略有斟酌,补充道。

“若是真心难受,雪翡不用学这些也可以,你不必勉强自己。”

小雪翡却是摇头。

“不行,父亲,母亲,姐姐都是好厉害好厉害的人,你们都有大学问,雪翡没有,他们会因此笑话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

“雪翡不要给大家丢脸。”

温母拍着小雪翡后背的手一顿,神色划过些许动容,接着道。

“若是如此,雪翡不还没有学画吗?兴许你于画之一道颇有天赋,不若母亲亲自教你可好?”

小雪翡头忽然从温母怀中抬起,眼神骤而晶亮。

“甚好甚好,母亲可是了不得的大才女,大画师。”

小雪翡记得听下人们说过,自家母亲当年未嫁给父亲之时,是江南响当当的第一女画师。

连她和姐姐的名字。

胭脂。

雪翡。

皆是色彩,足以证明温母有多爱画。

小雪翡拍着手,跟着母亲来到画案前。

她记得母亲的命题是让她画鱼。

小雪翡第一次画画,她选了最普通的黑墨和硬毫笔。

她记得院里池塘的鱼的,她每天都有跟它们打招呼。

连它们喜欢甩尾巴到左边,还是右边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小雪翡将脑海里的画面一一映照于画上。

一气呵成,半点没停。

小雪翡自己画完之后,都有些愣住,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畅通无阻的感觉。

而且……

她看向自己的画。

她竟真的把她脑海里的画,画出来了。

不止画了母亲要求的一条鱼,她画了一整个池塘的鱼,连池塘的波光粼粼都画出来了。

跟她脑海里的画面一模一样。

小雪翡想。

这回应该不会被说了吧,这幅画可比先前那幅歪歪扭扭的字强多了。

而且,母亲这般温柔,定会夸她的。

小雪翡暗自窃喜,偷偷看了一眼母亲。

这一看,小雪翡脸上的笑意,顿住了。

温母并没有笑,反而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其后缓缓归于复杂。

她没看小雪翡,而是将画快速卷了起来,甚至于上面的墨还没干。

“母亲……”小雪翡不解。

温母的动作极快,不一会就把画卷卷好,目色看向前方,并没有落在小雪翡身上,音调带着些许的冷。

“你不适合画画。”

“母亲……”小雪翡瞪大了眼,未曾想自家母亲会这么直白。

但小雪翡心态兴许是经过夫子们的千锤百炼,不一会,就笑了笑,给自己打气道。

“母亲,雪翡会努力的,不论是读书也好,琴棋书画也好,雪翡都会……”

可小雪翡话还没说完,温母突然厉声。

“说了不适合!你不适合!努力什么!”

“其余我不管你,但这画画,你绝不能碰。”

“……为什么?”小雪翡颤颤睫毛,眼泪再次打了转转。

温母看在眼里,但却硬生生别过了脸,轻飘飘落下一句。

“雪翡,母亲是过来人,画之一途,不同于别的,没有天赋,努力也没有用,既然你于此道没有天赋,与其画出糟粕,不若多花心思在别的技艺上。”

至亲之人的否定,自然比夫子的否定,更让小雪翡受打击。

她眼里盈着泪。

温母好似看见了,又好似没有看见,握着温雪翡的画卷的手紧了紧,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这件事很快被教书法的夫子知道了,这位夫子同样是要教温雪翡画作。

这下正好免了,她对温雪翡神色更多了几分嘲讽。

后来,温雪翡偷听到那位夫子说。

“江南第一女画师的女儿,画出糟粕之作,确实会让自家母亲脸上无光。”

“也难怪温夫人直接禁止了这温二姑娘碰画。”

“可想而知,这得是多没有天赋,才会让一贯温柔的温夫人如此直白厉色,估摸着是太过丢人的水准。”

“偏这温二姑娘还不自量力,还想通过努力去改善,可温夫人有一句话说的对,画画这一道,天赋决定了终点和天花板,努力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些令温夫人丢人的匠气之作罢了。”

“若是温二姑娘懂些事,自当封笔,不要再碰画画了,我瞧着也不止不碰画画,最好连赏画品画都一并省略,她自己就那点水平,如何点评旁人,一会误人子弟,少了一个大家,她可赔不起,也该替温夫人省点心,做什么都不行,总得会懂事吧。”

小雪翡当时躲在墙角,完完整整将夫子的话听完,眼眶再次盈满了泪水,可这一次却硬生生憋着没有掉。

原来…母亲是这个意思。

这确实也是母亲第一次对她厉色,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雪翡垂下了头,抱着自己的小书袋,一小步一小步走回了院子。

那一日,小雪翡回去之后,将所有的色彩颜料封存在了箱底。

此后,再也未曾在宣纸上作画。

自然,也从未点评过旁人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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