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深沉,乌云蔽日,微弱的灯火摇曳风中,平添几分阴郁诡谲气氛。
刹那间风起草动,一抹黑影跃下枝头,手起刀落,泛着寒光的利刃‘呲’的一声穿透皮肉。
野狼吃痛,毛发直立竖起,伏在它后背的人却是不给机会,抓着颈间皮毛利落翻身,狠狠插|入野狼腹中,搅动旋转,身轻如燕下掠出大段距离。
滚烫四溅的鲜血洒在身上,触目惊心。
此时乌云散去,趁着月光得以看清男人面容。
眉如远山,五官精致,墨发随意高高束起,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眸泛着精光。
男人打量着躺在血泊中的野狼,唇角勾起笑意,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愉悦的收起短剑。
一颗小石子从身后毫不犹豫的打到后脑勺上。
“霍穆宁,还不赶快来扶我!”
此人正是跟随霍将军前往边关的霍穆宁。
他转过脸,眉宇间多了丝沉稳,昔日白皙皮肤晒成小麦色,挽起的袖子下隐约可见紧密有劲的肌肉,与三年前在皇都嚣张跋扈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霍穆宁摸着后脑勺,快步走到树下隐蔽的草丛内,把孙晚筠从地上扶了起来,道:“不让你跟来非不听,这下可好,还把脚给崴了。”
孙晚筠可不是什么温吞性子,闻此抬手,在霍穆宁脑袋上拍了下,没好气道:“要不是我替你挡了那一下,早就被畜生给吃了——嘶,你轻点。”
二人临时受命去附近州县送关文,路上回来时途径村庄,听说附近有只饿狼,隔三差五的会到村子里捣乱行凶,连上山采药的人都不能幸免。
霍穆宁听了后便上山除狼,这才有了方才那幕。
那狼生性凶猛,长长獠牙下磨着牙齿,孙晚筠被摔出去时滚落一圈,脚踝不甚摔在石头上脱了臼。虽是及时接上,可轻轻一触地就疼的难受。
她咬牙看了眼天色,倔强的甩开霍穆宁搀扶的手,一瘸一拐就要往回走。
霍穆宁跟在身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眼前这人有多要强,就这么一路护着,在快要跌倒时搀扶一把。衣服都沾了泥泞,眼看着小村庄已经冒出头,人也已经到了极限,霍穆宁没忍住弯腰打横把人抱起。
孙晚筠下意识就要挣扎,就被他冷喝一声。
“别动。”
眼前的少年已经褪去稚嫩,面容渐趋硬朗,孙晚筠抬起手轻轻抚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第一眼见面时,也不过是如宫中两位小殿下般大。
那时霍穆宁生的白白净净,肉肉的脸蛋儿一掐就是印迹,好看的眸子眨啊眨,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几乎甜到了孙晚筠心坎里。
是以孙晚筠护着孙幼薇时,又要护着新来的好妹妹,每每物什都要准备两份,可是满足了心底当姐姐的安慰。可是这个好妹妹调皮的很,上树掏鸟钻狗洞顽劣的事情都会,甚至还会跟一帮小公子泡温泉。
孙晚筠知道此事后,当即握着柳条找上门,啪的一下甩在桌上,吓得还在喝茶的人肩膀一抖,茶水溅湿襦裙。
虽有些于心不忍,可到底没忘了此行来的目的。
谁知眼前人听了后眨眨眼,无辜道:“可我就是男子啊。”
“……”
孙晚筠已经忘了当时是何心情。
伤心,厌恶,吩咐,又或是别的。
只记得自己当时回家大哭了一场。
霍穆宁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他喜欢穿小裙子,抹胭脂,喜欢跟姑娘们玩过家家,这跟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吗?
莫名其妙。
待第二日上门,孙晚筠就把人揍了一顿。
霍穆宁呆坐在地上,衣裙凌乱,青丝散开,捂着清淤嘴角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人。
……这女人,好凶。
自那次后,霍穆宁见了孙晚筠都会绕路走。
他家老头子说过,男人不能打女人,既然打不过便就躲着,再躲不过捂着脑袋蹲地上,挨顿揍就好。
孙晚筠并非暴躁之人,那日着实是在被欺骗后冲昏了头脑。两人打打闹闹,一晃过去了十余年。
后来,孙老将军奉命驻守边关,她提了壶酒找到霍穆宁,轰轰烈烈喝了个痛快,那日说了很多胡话,也将压在心底多年的爱意倾情表慕。
尤记得那夜,清冷月光洒在身后,少年敛着桃花眸笑了笑,提起酒壶仰头灌入喉。
“我呀,是不会喜欢人的。”
孙晚筠执拗道:“你没试过,怎能知道?”
少年笑笑,没再说话。
眼前醉意朦胧,孙晚筠撑不住趴在冰凉石桌上睡了过去,等次日醒来时已经被人送回房中。
这一去边关,就是好多年。
正想的入神,身下一空,整个人被重重放在硬木板上,扭伤的脚踝令她倒吸了口凉气。
正要开口骂人,就见霍穆宁掀起衣袍,坐到村子猎户旁边,娴熟的喝了口烧酒。
那烧酒又烈又辣,灼的嗓子疼。
“小兄弟猎狼的本事顶好,就是酒量看起来不怎样。”
“话不能这样说,这酒搁冬天喝才好,哪里像你这个时候酒拿了出来。”
最先说话的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家那娘们吵嚷着村子没发住,天天闹着要搬走。”
霍穆宁放下酒碗,撇嘴道:“搬走?搬去哪儿,我瞧着这处倒是挺好。”
另一人拍拍他的肩,笑道:“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心可细的哟,最疼家里媳妇。”
“去去去,喝你的酒去。”那人隐约有些恼羞成怒,推搡着拽过霍穆宁的胳膊,硬要跟他拼酒。
屋子里间内,朱家娘子手心倒了跌打药酒,揉搓一番后捂在孙晚筠高高肿起的脚踝上。
撕裂的疼痛混合着灼热感,疼的孙晚筠缩了缩脚踝。
朱家娘子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笑道:“原先以为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没想到,倒是我看走了眼。”
她用手扇着凉风,等药差不多吸收了,才放下挽起的裤脚,“外面那可是你家郎君?别看我做惯了粗使活,眼睛却毒的很,郎君面带福相,将来飞黄腾达后说不定你还能跟着去皇都当个夫人。”
麻布搓成的帘子悬在门口,什么都瞧不见,孙晚筠收回目光,垂眸道:“他才不是我夫君。”
朱家娘子语气惊讶:“那他便是有人了?”
孙晚筠挑起眉,仰着下巴道:“他要是敢,我就打断他的腿。”
正在外面喝酒的霍穆宁后背战栗,下意识往后看了看,不过一瞬又被身边的人扯了回去。
此处地广人稀,几家村子都挨在一起,各家串门走舍的早已熟悉的连家里养了几只鸡都知道。二人是他们的恩人,站在一起郎才俊女一对,颇为养眼,纷纷让出家中空余房间前来招待。
村民盛情难却,最终选在一家空余两间屋子内。
夜里,孙晚筠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些渴,脚刚一沾地疼的就缩了回去。
晦气。
她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不抱期望的喊了句:“霍穆宁。”
话音刚落,外间忽地响起重物落地声和闷哼声,接着帘子掀起,有人晃悠悠走了进来。
霍穆宁点上灯,酒劲上来令他站都站不稳,眼底充满血丝,深深看了眼。
“……”孙晚筠被这眼看的有些发怵,咽咽唾沫,颐指气使道,“我渴了,要喝水。”
霍穆宁盯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动作缓慢的倒了杯水递到面前。待一接过,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好巧不巧的磕在床头上,发出“咚”的一声。
听的孙晚筠都跟着挤眼挑眉。
“疼疼疼,疼死小爷了……”霍穆宁捂着脑袋,缩成一团。
孙晚筠把杯子往旁边一搁,好奇道:“你守在外面做什么?”
霍穆宁嘴里嘟囔着,说的含糊有些听不清。
他今夜似是饮了不少酒,只是往那儿一躺,冲天的酒气熏的人头疼。
她还能期望一个酒鬼说出什么话来?
孙晚筠随手扯过被子,横着盖在两人身上,凑合着睡了一夜。
翌日朱家娘子过来叫她洗漱时,看到安稳入睡的两人一愣,继而似是明了什么,捂嘴笑着退了出去。
还让其他人不要打扰他们。
朱家娘子是个热情的,只不过坐在门前择菜的功夫,整个村子就已经传遍了新来的小两口有多恩爱。
孙晚筠红着脸,手足无措道:“朱家娘子应该是误会什么了,我、我去跟她解释……”
她转过身,一瘸一拐走着。
路上小石子坑洼多,脚下走的有些急,好几次险些被绊倒。
霍穆宁:“……”
他抽抽嘴角,大步上前握住人的胳膊拽了回来,“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必理会。”
接着小声嘟囔了句,“就你这瘸腿样子,还指望蹦跶到哪儿去?”
孙晚筠看着他,冷笑连连,“你说谁是瘸腿?”
霍穆宁一愣,“你耳朵怎么这么好使?”
孙晚筠弯腰,捡起一把石子砸向已经落荒而逃的人,怒道:“你给老娘等着,非把你揍成瘸子不可!”
至于揍没揍,那都是后话。
不管怎样,孙晚筠到底也是在边关滚过刀子的女人,歇息没几天,就已经活蹦乱跳,连上马都是绰绰有余。
二人告别村民,策马回了军营。
守营的将士牵过马,道:“霍小公子,皇都来了信,是从皇宫里来的。”
霍穆宁松马绳的动作一顿,“你叫我什么?”
那将士慌忙捂住嘴,摇摇头吱唔两声牵着马下去。
他们这些留在霍将军身边的人,都是打小看着霍小公子长起来的,虽说这三年内凭着功绩也坐到了将军位子,这称呼可不是随便就能改的。
方才一着急,竟是脱口而出。
“倒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霍穆宁轻哼了声,“感觉还不错,挺有意气风发那味。”
是以,霍穆宁双手负在身后,拽着万儿八千的姿势回了营帐。
那是一沓厚厚的纸。
宫里的小公主尚还习不得多少字,说的话都用笔在纸上画了出来。那笔迹透着几分稚嫩,隐隐却能看出继承了几分当今陛下绘画的天赋。
陛下和皇后温和仁德,偏生小公主古灵精怪,调皮活泼,连宫内树上的鸟窝都不知掏了多少。瞧瞧手中这一沓纸,别的没看出来,倒是看出变着法子跟他要礼物。
霍穆宁轻啧一声,起身从柜子里抱出个小木匣,唤人进来交给送信的信使,让人把这些东西再带回去。
也就小公主有这能耐,从宫里宫外再到边关,要什么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