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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2 / 3)

不久,那人打马赶上,长歌只听得车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慕兄今日离京,怎不等一等我父子前来相送?”

长歌打起帘子,见外头,是护国公裴茂带着裴宗元赶来,两人额上挂着汗水,想是匆匆追来。

长歌在车内与裴家父子见了礼,慕瑜回马,拱手道:“裴兄当知我,此生最怕离别,是以各处都去了书信,今日不必前来相送,权当天涯若比邻了。”

“这是什么话!”裴茂气得吹了吹胡子,“你我可是战场上的交情,岂可与那等逢场作戏的交情相提并论。”

长歌:“……”

裴茂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耿直啊,这话说的,言下之意今日没来的就全是逢场作戏吗?

见裴宗元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尴尬不自在,长歌方觉裴家往后还有望。

忠勇耿直有时候于武将是好事,但还是需要看大局势。如今这局势,裴家还需一个细致的人。

听说,自时照打了胜仗后,裴家便得到了重用,裴宗元更接了兵部尚书一职。

看这样子,父子二人如今便是从兵部赶来的。

但走得越高,越需步步谨慎,尤其是在懿和帝手下。

慕瑜虽嘴上说不必相送,但裴茂匆匆赶来相送的情谊,想来也是令他感动的。这便与裴茂两人,两人暂借一步说话。

慕瑜提醒裴茂越是烈火烹油之日,越要小心谨慎。

裴茂虽表面粗枝大叶,但能做到他这个位子,也不会真的彻底眼瞎。听慕瑜说这话,忍不住叹道:“不瞒慕兄,这半月我过得确然很是惶恐。陛下这忽然间施恩,我心里没底啊,慌!”

“但我能怎么办呢?我裴家满门的荣耀全系于我一身,我不如慕兄你潇洒啊,说交兵权就交兵权,说归隐就归隐,裴家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前程还指望着我?不说别的,我膝下的那几个姑娘都还没嫁人,我若放权了,她们可怎么办?哪里还能议得好婚事?”

“好在长歌如今已经嫁人,后半生有了着落,但想来于你却是欢喜有之,愁肠有之吧。想你这辈子如此疼爱你的长歌,如今她刚刚嫁人你便离京,与她分离,你可真的放心得下?”

裴茂说话时,慕瑜的目光越过他,轻轻落在远处的马车上。

窗帘落下,慕瑜看不见长歌,一双幽黑的眸子里头却盛满了温柔慈爱。

你可真的放心得下?

裴茂问,慕瑜未答,只是半晌,收回目光,轻声说了一句:“秦王殿下是良人。”

……

裴茂原想将慕瑜送至城外,毕竟他们不仅是多年的邻居,还曾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慕瑜阻了他,让他留步。裴茂再坚持,慕瑜道,天子未必想看到这一幕,裴茂终止了脚步。

父子两人坐在马上,目送慕家车马绝尘而去,如一场繁华盛世的烟花,黯然落下黑幕之时带起的微末烟尘。

至十里长亭,最前方的慕瑜忽勒住缰绳,后面的人自然跟着停了下来。

车内,长歌正向容菡问身孕之事,察觉马车停下,“咦”了一声,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却对上回马而来的慕瑜。

慕瑜看着她,轻声道:“就送到此处,长歌,你下来。”

长歌望着慕瑜,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的手指扣着马车木制的窗棂,紧了紧,低声道:“时候尚早,我再送爹爹一程。”

慕瑜黑眸中看不出情绪:“不必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这里就够了。”

长歌眨了下眼睛,一颗眼泪飞快地落了下来。

慕瑜勒着缰绳的手重重一紧,几乎就点了头,却终是挺直着背脊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长歌坐着没动。

此时慕云青与慕云岚兄弟也回马至马车前,离别的气氛陡然间压下来,迫得人喘不过气。

慕云青温和地笑了笑,道:“这风吹得也不知何时会下雨,长歌,你便随秦王殿下早些回去。”

长歌还是坐着没动,静静垂着眸子,也不说话。

其实长歌是不敢轻易说话,她怕她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一点,慕瑜父子三人心中皆知。

慕云岚霎时心软,立刻便转头去看慕瑜,正要说那便再送一程,还未说话,慕瑜就淡淡看了他一眼。

慕云岚噤声。

容菡见状,拍了拍长歌的手,柔声笑道:“咱们是回青鸾郡老家,又不是不知去处。何时得空了,你同秦王殿下回来探亲也容易。听话,下去吧。”

长歌只红着眼睛望着父亲与两位兄长。

她抿了抿唇,半晌,压住了情绪,哑声问:“再让我送一程又何妨?我并未拖慢你们的行程。”

长歌不懂,为何一向纵着她的父兄忽然间会如此强硬起来,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她。

她刚这么想,慕云青与慕云岚两兄弟立刻就缴械投降了,慕云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从来不反对慕瑜的慕云青开口道:“好,那便再送一程,下一个长亭再下车。”

长歌闻言立刻展颜一笑:“谢谢大哥!”

慕云青对她温和一笑,转头对慕瑜道:“爹,咱们赶路吧。”

慕瑜这一生,从不对长歌说不,也鲜少对长子说不,前者是因为疼爱,或者说溺爱;后者是因为信任。

慕云青稳重沉敛,足智多谋,他十三岁上战场,至今所说的每一句话、所提的每一个建议从没有出过错,这样的长子无疑是令慕瑜骄傲的。大事上,父子两人几乎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小事上,慕云青若是开了口,慕瑜便不会再说什么。

所以慕云青一开口,长歌便放心了。

却不想,这一次,慕瑜却坚持。

他没有掉转马头继续赶路,却是忽地翻身下马,果断利落。

长歌愣愣看着他,见他走至车前,无声朝自己伸出他带茧的大掌。

长歌看着面前的这双手,她至今仍旧还记得儿时这双手的温度。爹爹抱她,便是用这双温柔的、暖和的手,他什么都顺着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字。

小时候,家里对她最严格的人是娘,娘要她看书习字,爹爹却会带着她偷懒。她荡秋千,嚷着太低了太低了,看不到墙外的风景,可是她是慕家上下的明珠,侍女怎么敢将她荡得太高?爹爹便将她抱起来,抱着她飞上屋顶。

后来,她便常常坐在慕家中厅的屋顶上,看宁安街前后数条街的风景,再往远看一些,还能看到远处的皇宫。

娘嗔爹爹胡闹,说爹爹是溺爱,爹爹就抱着她,含笑对娘说:“她自小站在高处,看过这世间都在她脚下的模样,长大后便也会有如你一般的胸怀。”

爹爹双臂有力,对娘却极为温柔。

娘含笑反问:“若是她长大了,要去更高的地方,你也由着她去?”

“自然。”

“若是你去不了呢?”

“那便在底下护着。”

那便在底下护着。

当年,爹爹斩钉截铁地这样对娘说。

这么多年,爹爹从未食言。即使上辈子,他付出的代价是命,慕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命。

长歌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将手轻轻放到慕瑜的掌心。

慕瑜扶着她下车,之后也未松开,却是牵着她的手,父女两人走至一旁。

时陌见父女两人走远,并未跟上,翻身下马,原地等候。

……

“长歌,别怪爹爹狠心,爹爹是想告诉你,你我父女不会分开太久。”

走至不远处,慕瑜松开长歌的手,转头看着她。

长歌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慕瑜凝声道,“你以为我们不久会团聚,是因为夺嫡之争秦王殿下终会胜。待他登基之日,便是我们父女重聚之时。”

长歌仰头看着慕瑜,忽明白了什么,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哪里用得了那么久呢?”

待大局定下,时照入主东宫,他们便会离京,在青鸾郡相聚。

这下却是慕瑜愣住了,眼中露出惊疑之色:“你知道?”

长歌轻点了下头:“嗯,我知道,那个皇位,他筹谋多年的东西,他已经让出去了,让给了时照。”

慕瑜一时沉默,良久,哑然出声:“那你可知是为何?”

此时,光从慕瑜身后的树叶缝隙中落下,长歌忍不住将目光越过他,眯眸去看那细碎的光线,像是透过光线看见了别的什么,她唇角缓缓弯起,眼中缓缓露出悠远的笑:“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呢。”

他对她说,是因为怕她失望他将江山拱手相让时照,不战而败。

不,不是,一切都是为了她。

时照固然是他的亲弟弟,但时照自出生便被秘密送给了舒妃养育,小时候的时照并不知道自己与时陌的关系,待长大了得知,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拒绝自己出生的时照,与时陌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想也能想到,他们之间也就只经得起一个生死了——时陌不会看着时照死,时照亦然。

仅此而已,再多的情谊,这两人真的就没有了。

绝对不会亲厚到要时陌以江山相让。

时陌得到景王与北燕勾结欲联合绞杀同胞的消息时,其实应是有一个上策的,一个可让他救时照与将士性命,同时又不必让时照坐大,甚至可以趁机除掉景王的一箭三雕之计——将消息透漏给贵妃。

其实暗中直接将消息送给懿和帝也可,只是可惜,懿和帝素来偏宠景王。

事情尚未发生,那么以懿和帝对景王的偏爱,即便是铁证送到他面前,他也会拒绝相信。他若是不信,便定会找景王前来对质。

如此,景王便会提前得到风声,收手。

如此虽救了时照与将士性命,却也平白放过了景王。

而透漏给贵妃,情况却截然不同。

如今昱王可说是一盘死灰,昱王夺嫡之心已死,但贵妃身在宫中,日日面对着后宫倾轧,这颗心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一旦让她抓住景王的把柄,她必然会死死按住景王的头,逼着懿和帝处死这个他最疼爱的儿子。

那么,一旦贵妃得到消息,定会授意昱王,要他在宣政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场拿出证据,指认景王。

如此,有满朝文武盯着,懿和帝便是想徇私也办不到。

届时,通敌卖国之罪,景王必死无疑。

何氏已死,若是此时再要了景王一命,他便可替他的母亲报仇。

但他却放弃了。

他放弃了这个得来不易的报仇机会,放弃了一箭三雕的上上之策,最终却选了一个下下策——他告诉了时照。

时照不负他的消息,将计就计,声东击西,夜袭北燕连夺三城,更将慕容城重伤。

而同时,时照也扬名立万建功立业了,甚而因为这一役,直接奠定了他的储君之位。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智计无双的时照,但只有长歌懂得,时陌取舍之间默默对她的付出。

只因上辈子,她痛苦一生的根源便在于长河郡的那一场联合绞杀。

她因此一辈子魇在长河郡那一仗里,无数次去幻想若能提前识破,若能提前识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无数个夜里,她都梦见了自己提前将懿和帝联合绞杀慕家的毒计识破,她告诉了父兄,父兄将计就计,不仅避开毒计,更重创北燕,长河郡一役他的父兄大获全胜,高歌凯旋……

这个结局起初令她无数次在梦里笑醒过来。

笑醒过来,然后黯然发现,那只是个梦。没有大获全胜,没有高歌凯旋,有的只是英雄枯骨,他们全死在了无耻的联合绞杀之下,还有被灭全族、血流成河的慕家……

梦境与现实的落差让她痛不欲生。

以至于后来,她还是会无数次在梦中看到局势的扭转,可是那个时候,她即使在梦中也能立刻醒悟到,自己是在做梦,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然后那个梦有多好,她就哭得有多惨。

无数次哭醒过来。

这样的梦魇,直到这辈子仍旧没有消失。

她还是会哭醒过来,即使醒过来后会发现,是真的变了,一切真的变了,慕家的命运变了,父兄都还在身边,他们都好好的。

但偶尔再梦见上辈子的噩梦,还是会下意识地知道那是假的,还是会哭醒过来。

而时陌,如今就真的地让她那个梦变成了真的呢。

当相似的局面重演,这一次,他放弃了他的梦,转而成全了她的梦。

他告诉时照,就是为了让时照如她梦中那样,将计就计,扭转全局,高歌凯旋。

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不是慕家任何一个人。因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替她完成了她梦中的她不能做到的事,替她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梦魇彻底拔除。

这就是时陌,这就是他的夫君。

他从未言说,却为她放弃江山,两次。

上辈子,这辈子。

……

“那爹爹呢?又是如何得知的?”长歌笑问。

慕瑜抿了抿唇,淡道:“我如今虽将兵权交回,但那些人心里都还是姓慕的,那七万将士每一个都是我慕家带出来的。时照他将消息捂得再严,只要他还需调兵遣将,就不可能瞒得过我。他提前得到消息一事,稍一思索就能想通,到底是谁将消息给他的。”

长歌点头。

是啊,那些人都是姓慕的。

这样一想,又很骄傲。

虽黯然身退,但到底不是风过无痕,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心里有慕家。

慕瑜顿了顿,深深看着长歌:“为父得到消息后,去找了秦王殿下。”

长歌微惊,转瞬又明白过来。

慕家既拜秦王为主,秦王忽出如此“昏招”,父兄自然会不满,欲要问个明白也是有的。

是啊,想要救人自有上上策,为何偏偏要选下下策。

长歌笑了:“他是如何同你解释的?”

不知道面对父亲,他可会郑重一点,应该不能再拿对他失望的鬼话糊弄了吧?

毕竟父亲可不会在他的美色之下神魂颠倒,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慕瑜沉黑的眸中有什么浮动,凝声道:“他说,你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人通敌卖国,联合绞杀慕家,而带兵之人不是晋王,是我与你的两位兄长。”

长歌闻言大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瑜。

“他说,我与你的兄长死在了那场见不得光的联合绞杀里,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他说,你为了替慕家报仇,痛不欲生地活着,活了十五年,痛了十五年,那十五年本该是你最好的年华,你却没有一日放过你自己,你用悔与恨耗尽了自己的一生。到你真正替慕家上下报仇雪恨之日,你却选择了服毒自尽。”

“他说,你所有的痛苦都源于那场无耻的战争,那个无耻的阴谋毁了慕家,也葬送了你。如今梦境重演,他的确是有更高明的计策,可以将战场转移至朝堂,用朝堂上惯用的手段将敌人打败。但他不想这样做,慕家曾经在战场上失去的,都应该在战场上夺回来,真刀真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将消息给昱王,而是给了晋王。”

慕瑜低头,深深看着长歌,喑哑的嗓音里含着几不可察的轻颤:“长歌,秦王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长歌听父亲说起自己过去的一生,早已泪流满面,她泪眼模糊地轻轻点了头。

慕瑜眼中重重划过一抹痛色,忽地伸臂将长歌揽入怀中:“长歌,你受苦了。你娘与我一生都舍不得你受半分疼痛,没想到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你竟受了这么多的苦,痛不欲生却无人言说。”

父亲的嗓音落在耳边,近在咫尺,却让长歌觉得仿佛远从天边而来,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到终于颤巍巍走到长歌面前,早已千疮百孔,风吹过,全是破碎的声音。

长歌只觉心头千万的委屈终于有了归处,她紧紧抱着慕瑜,一声“爹爹”叫出口,溃不成声。

……

不远处,慕家兄弟并不知父女两人说了什么,忽见他们说着说着抱头痛哭,只当是临别不舍,兄弟二人心中皆有感触,亦不觉跟着红了眼眶。

时陌静静看着,一言未发,漆黑的双眸深如古潭。

许久,长歌收了眼泪,与慕瑜一同慢慢走回,父女两人的眼眶都红红的。

长歌走向慕云青、慕云岚、容菡,向他们一一拜别。

各自不舍,长歌红着眼睛笑盈盈的。她心中清楚,今生能有告别日,已经是天赐的恩泽。

之后,慕瑜父子三人上马,容菡上车,长歌与时陌站在路边,朝他们挥手作别。

车马缓行,及至不远处,慕瑜忽回首看了长歌一眼,而后转身扬起长鞭重重落在马背,马儿受力霎时飞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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