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万没想到殷胥会在这时候开口,她难以聚焦的双眼朝他方向望来,眼睑下那层薄雾让殷胥心里一颤。
蒋经身子一抖,他的嘴仿佛已经提前入棺材般合死,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殷胥道:“人各为其主,各有活法,你或许已经不在意贺拔庆元的生死了。但大邺如今的将领明显有断层,从贺拔庆元、夏将军这类老将之后,无年轻一代接替,一旦贺拔庆元不在,或许未来五年十年,边关都可能打不胜仗,无数村庄城市会被突厥与靺鞨入侵,多少百姓死于战火,你或许自诩没有这样的大义,但也请你这一刻想想。”
殷胥:“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崔季明扫视了一圈灰衣人,她眼睛看不清,却猜得到,怕是其中大半,都是这些年殷邛从各地裁下来的兵。这话对普通的杀手说没用,可对这些曾保家卫国却被抛下的军人而言,不可能不触动。
她将刀往蒋经的颈下贴去,半晌开口道:“阿公年岁已大,我双目失明,蒋经叔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求你给我阿公一条活路吧。”
她嗓音有些哑。
蒋经面露痛苦之色,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已是半个死人,三郎若是连接下来的果断也没有,日后的路还不如不走,回家去绣花吧。”
崔季明心尖一颤,她依然明白所谓的果断是什么,刀面抖得盛不住日光。
蒋经仿佛用着逼死自己的劲儿,才挤出一句能想到的最简短的忠告,轻轻送入崔季明耳中:“天下分二,三郎,你要提前给自己找个位置。”
崔季明一时没明白,什么叫“天下分二”,蒋经挥了挥手,那些灰衣人被殷胥的话打的心神震动,此刻往外退了半圈。
崔季明:“胥,你带着太子与修、元望离开吧,拜托你了。”
殷胥第一次听她这样单念他的名字,点了点头:“好。”
她让殷胥来送太子与修,就是信任他不会中途下手,这份信任沉甸甸的,仿佛她一句话间,就肯定了他内在的全部,肯定了他的心。
殷胥感觉心里头压了一份暖意,扶起了泽,几人朝山边一条小路去了。
他回头望过去,看了她直立的背影一眼,她鬓角两缕卷曲的发吹进风里。
蒋经不会就这么放他们走的,殷胥心里清楚。他们离开后,追杀的队伍很快就会赶来,殷胥觉得自己很可能也活不了。他就算是带了龙众的人来,也未必能从这种场景中活下去。太子出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御前的侍卫到现在还没来,一切可供人猜测的余地太多,但好似哪里都不是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