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里没有讥讽，但周芙还是觉得仿佛被扇了一巴掌。
“……没。”
她声音干涩。
云朝没有骂她，也没有指责她，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
周芙却整个人翻江倒海的难受，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膨胀的气球，快要爆炸了。
云朝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忽然叫了一声：“云朝……”
云朝回头看着她，默不作声。
周芙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迟到了太久。
云朝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应，抬步走了。
周芙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掐了自己一下，“你没资格哭。”
第二天她煲了汤提着去了医院，洛洛很高兴兴，拉着她一直说话。
周芙看洛洛头发乱了，给她编起了辫子。
洛洛捧着一面镜子，高兴地看着妈妈给自己梳头发。
“还是妈妈编得好看，爸爸根本就不会编辫子呢！每次都把我的头发弄得更乱了。”
周芙想象了一下云朝笨手笨脚给洛洛扎头发的样子，心里一酸，“那以后妈妈都给你编。”
“真的吗？”
洛洛眼睛亮亮的，小手拉住周芙的大手，拉钩，“那你不可以反悔。”
她缺席了太久，以至于洛洛似乎对她很不信任，好像她随时都会又跑走一样。
洛洛高兴地拍手大叫，而后突然捧着心脏脸色发白起来。
她犯病了，整个人都喘不过来气似的，周芙脑袋嗡嗡作响，她停顿了两秒钟才猝然惊叫，“医生，医生……”
一片混乱后，洛洛状态才稳定下来，周芙后背都是汗，她躲在安全通道里，抱着头痛哭。
云朝找过来，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哭，靠在防火门后点了根烟抽着，看她情绪稳定了才开口说：“你这母爱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周芙木然地哑着声音，“对不起。”
云朝嗤了声，但只是一瞬，他就收起了嘲讽，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心去计较周芙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了，他表情认真：“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能来陪着洛洛。
她最近……很开心。”
周芙心口刺痛，云朝看着她的表情，抿了抿唇，“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多陪她几天。
至少陪她进手术室，她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坚强。”
云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周芙心上，她只能说：“我会的。”
云朝再次：“谢谢！”
他诚恳道：“拜托了。”
周芙张了张嘴巴，无声再次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是很没用的话，她向来知道。
手术定在二月份，越临近云朝就越沉默，周芙什么都不懂，能做的只是陪着洛洛，洛洛也越来越沉默，却从未表露过害怕，每次都是笑着看着云朝和周芙，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他们。
云朝和周芙每日泡在一起，洛洛是她孩子的事，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周母责备她，“你为什么还要和云家那个纠缠在一起。”
周芙说：“我欠洛洛的。”
“你欠她什么？
非得自己折腾死了才算不欠她的？”
周母近些年来越来越看不懂她了，“你就倔，一点儿话都不听。
怪我从小太过骄纵你。”
周芙抿了抿唇，突然被委屈淹没，“妈，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是真的很喜欢云朝吗？”
不，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她还小，什么不都懂，自以为是地觉得秦聿是个好男人，比云朝强百倍，家世好，能力强，最重要的还能帮助家里。
所以周芙和云朝分手之后郁郁寡欢，母亲从未关心过她有多难受，只是一遍一遍告诉她，秦聿很好，要她试着和秦聿接触。
她不得已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母亲见她的第一面，扇了她一巴掌，不是责备她不自爱，只是骂她幼稚。
是的，幼稚，在母亲眼里，她从未长大过，她永远都是幼稚的，不懂得审时度势，不懂得这俗世生存规则。
离开家，她就是个废物。
周芙挺起胸膛，时隔多年，终于能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果不是为了家里，我不会和秦家联姻，我很多次试图告诉您，我不喜欢秦聿，我喜欢云朝，可是我每次试图开口，您都用一种悲伤的语气告诉我秦聿更适合我，你和爸爸每次都说爱我，告诉我我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和东西，可每次我试图表达我的喜欢的时候，你们又会千方百计暗示我，我的选择是错的，我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我……”周芙哽咽了，“我总是很害怕你和爸爸会失望，所以我很努力地去迎合你们了，可是我真的受够了。
妈妈，您就当我不识好歹吧！我就是摔倒，磕得头破血流，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想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再被您左右了。”
周母沉默好久，“芙儿……”
周芙挂了电话，狠狠地按了下自己眼眶，头痛欲裂。
然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微笑一下，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什么都会过去的。
以前沈林欢会很羡慕她，羡慕她有一个很好很开明的爸爸妈妈，羡慕她有个温暖的家。
大多数时候，周芙也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
只是偶尔她也会觉得窒息。
拐角处，云朝背靠着墙壁，连着抽了三支烟。
“你有再婚的打算吗？”
云朝忽然问了周芙一句。
周芙有些愕然，然后摇摇头，“暂时还没考虑。”
她问他，“你呢？”
“考虑过。”
云朝表情认真，“洛洛需要母亲，所以能接受我有孩子且愿意对洛洛好的会考虑。”
“其实……”周芙迟疑。
云朝抬眼看她。
周芙搓着手指：“我觉得你可以把孩子的抚养权交给我，我会好好对洛洛的。
而且……”
周芙还没说完，云朝直接打断她，语气决然，“不可能。”
这的确是有些唐突了，孩子这几年都是云朝在带，周芙突然把孩子抢走，他肯定也没有办法接受，她解释了句：“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幸福。”
洛洛如果是个正常小孩还好，如今洛洛这种情况，女孩子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接受这个继女。
云朝嗤了声，“你呢！愿不愿意和我凑合一下。”
周芙沉默看了他好一会儿，郑重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云朝点点头，“没什么好介意的。”
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都过去了。
“我不指望你有多爱我，你也别期待我能多喜欢你。”
云朝表情晦暗不明，“就当是搭伙过日子吧！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周芙没有考虑多久，就回答了他，“我考虑好了。”
他们找了一个晴朗的天把证领了，最高兴的是洛洛，她一天都在笑，不停地叫爸爸妈妈，说她以后就可以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同时拥有爸爸和妈妈了。
周芙听得很难过。
因为这个，洛洛进手术室也没那么害怕了，只是她进手术室之前，问妈妈：“你可以亲亲爸爸吗？”
周芙没有迟疑，踮着脚亲了云朝的侧脸，握着云朝的手，对洛洛说，“爸爸妈妈会一直在外面等着洛洛的。”
洛洛笑着，“好的，做完手术，洛洛就可以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正常生活了。”
周芙扭头，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掉，云朝伸手，抱住了她。
医生问云教授要不要跟手术，云朝也是心外的专家，但云朝摇了摇头，他不敢。
再小的患者的手术他也做过，可就是没有办法面对手术台上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洛洛的手术很成功，出院的那天，周芙搬家住进了云朝家里。
云朝住在一栋小三层的独栋别墅里，家里有两个保姆，还有一个司机。
“我……我住哪个房间？”
周芙问。
云朝看了她会儿，“你觉得呢？”
周芙苦涩地笑了下，她觉得她和云朝之间的隔阂重重，并不确信自己能不能和他好好相处下去。
她搬去了主卧，但是晚上云朝就去上夜班了，周芙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在想，或许他并不是真的不介意吧！
然后她第二天就搬去了次卧，云朝回来的时候，她笑着对他说：“我最近睡眠不太好，晚上经常要起来，我先在次卧睡几天。”
云朝深深看了她一眼，相比于周芙的婉转，云朝显然更直白，“不想跟我睡？”
“不是……”周芙苦笑，“我是怕你不自在。”
云朝忽然拉着她去了卧室，然后关上门，将她压在墙上，逼问她：“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介意你和秦聿生了个儿子，还是你介意我和林柔？”
周芙别过头，忽然软下来声音，“云朝，我们不这样好不好？”
云朝周身的戾气收了起来，他沉默了会儿，很僵硬地抱了她一下，“好。
对不起。”
周芙给他脱外套，扬起一个笑，“累了一天了，洗个澡吧！”
她想，慢慢都会好的。
那夜他们睡了，大约太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不太顺利，但总归是迈出了一步。
第二天周芙就见到了林柔，林柔来看洛洛，带了很多零食和礼物，洛洛也很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周芙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可是洛洛那么喜欢她，应该是她和云朝结婚后对洛洛挺好的吧！
为了掩饰自己那点狭隘的小心思，周芙只好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林柔走的时候，她才出来送，林柔不动声色打量了她好几次，最后冲她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的。
云教授真的很喜欢你。”
周芙迷茫地看着她。
林柔再次微笑：“其实我和云教授是形婚，我是个不婚主义者，但家里太传统，没有办法。
云教授是家里逼得太紧，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
他说他挺恨你的，因为你，他对感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是我总觉得，他是因为还喜欢你。”
“对，所以我又重蹈覆辙了。”
云朝看着周芙，笑得有些哀寂，“周芙，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周芙张了张嘴巴，最后只是过去抱住了他，“我这次……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
她因为有些急切，而眼眶再次泛红起来。
云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习惯了，不在乎多一次两次的。”
周芙看着他，哽咽了声，“你在报复我对不对。”
“我在赌你对我还有情谊，我想让你也疼一疼。”
云朝看着她，碰了碰自己的胸口，“我这里，疼过很多次，都是因为你。”
周芙似乎只会说一句话了，“对不起。”
云朝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三个字。
可是他知道，过去的事，无论再折腾，都不能抹煞掉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上，他不想计较了。
可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内心疯狂发酵的嫉妒心。
他每次听到秦聿的名字都会格外的阴沉。
秦聿和周芙的儿子生病了，闹得满城风雨，新闻里都是，据说是被保姆虐待了。
周芙一直什么表示都没有，没有打电话，也没有要去看的意思。
餐桌上，云朝忍着跳痛的神经，说了句，“别让他变成第二个洛洛，你以后会后悔的。
想去就去，我还能阻止你见自己儿子。”
周芙的筷子悬停在那里，她表情有些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有些迟疑说了句，“他其实……不是我的孩子……是秦聿的初恋的。”
也不是秦聿的，秦聿只是忘不了初恋，初恋的丈夫因病去世了，去世后才发觉自己怀了孕，坚决要生，结果遭遇难产，孩子便被秦聿接管了。
周芙去拉斯维加斯就是替他照顾初恋的孩子去了，那天秦聿去找她，说要孩子的时候，周芙原本是答应了的，可是到头却又哭得不能进行下去，秦聿觉得扫兴，便丢开了她。
周芙说：“你如果想收养这个孩子，我可以帮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女人，结婚这么久，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过，每次到关键时刻她就掉链子，说到底还是放不下旧人吧！”
秦聿笑了笑，“随便你信不信，我是受够了，再美的女人不能碰，留着也没用。”
云朝和秦聿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因公事碰到了一起，秦聿看他一脸敌意，不由觉得好笑。
“现在她终于如愿了，替我恭喜她。”
秦聿抿了口咖啡，“也不知道她喜欢你哪里。”
云朝不吭声，脑海里一片翻江倒海。
秦聿再次笑了下，“不过她也帮了我，算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了。”
周芙为了和他离婚，前前后后花了无数的心思，为了让周秦两家不被影响，为了让秦聿心甘情愿，她付出了太多心血，有时候连秦聿都忍不住心疼她。
甚至偶尔也好奇云朝这个人到底有多大魔力，值得她这样做。
云朝回了家的时候，周芙正在做饭，她自小就是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厨艺自然不怎么样，她有些愧疚，“味道好像不太好，要不我叫个餐厅送几样菜？”
阿姨今天不在家。
云朝摇摇头，沉默看了她一会儿，说：“凑合吃吧！”
周芙便把饭菜摆上了桌，洛洛很捧场地“哇”了声，“妈妈亲自做的饭耶！”
周芙有些尴尬地笑，“可能不太好吃，洛洛忍一忍，下次妈妈继续努力。”
其实真的不好吃，洛洛却还是大口吃着，吃得很香的样子，眯着眼笑，“妈妈的味道，好吃呢！”
周芙被她逗笑，目光看到云朝那里，他吃得缓慢，周芙都觉得难受：“实在吃不下去别勉强。”
云朝抬头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好吃。”
周芙呆愣在那里，“……你倒也不用这样。”
她味觉又没有失灵，洛洛哄她开心说好吃，他倒是发了什么疯。
他向来又不是个会哄人的人，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总不会为了哄人开心，闭着眼瞎说话的。
总之云朝今天怪怪的，吃过饭，回房间的时候，云朝忽然抱住了她，紧紧把她箍进怀里，声音沉闷，“你很笨，从小到大都很笨。”
周芙不知道他怎么了，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动不动听他说。
云朝似乎是认命了，低垂着眉眼，“可我还是难以自控地喜欢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一次一次，重蹈覆辙。
他本想，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的，“周芙，我真的……很喜欢你。”
并不是想和她凑合，从头到尾，他想娶的人，都是她而已。
周芙抬手，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抱住了他，声音轻缓认真，“我也很喜欢你。”
即便跋山涉水九九八十一难，此志不渝、此心不改地喜欢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