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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1 / 2)

三老爷思忖之后,冷然一笑,“我就算死,也绝不会死在你手里!”

孟观潮语气淡淡的:“但愿你可以。”

三老爷起身,拂袖离开卿云斋的正厅。

孟观潮慢悠悠地喝完手边的茶,随后走出卿云斋,沿着甬路,缓步去往外院。

平时快步走的话,走到孟府的岔道口,需要两刻钟。行至外院,也需要两刻钟左右。再走到孟府西面,又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期间遇见了值夜的婆子、护卫,俱是战战兢兢的将落锁的门打开来。

到了东院外院,谨言慎宇寻到他,远远跟随。

他走着,又用了不短的时间,走到西院的垂花门前,再原路返回——不是有意的,却将三老爷今夜走过的路大略重走了一遍。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会觉得,这孟府太大了些。

回到西院外院,他望着一栋院落,久久的。那是他十岁到十九岁的居处。

十岁之前,住在西院内宅的正房,彩衣娱亲。

如今的西院,是曾经的孟府,是他曾以为的家。

曾以为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知道那兄弟三个容不得自己的?

或许是从记事起,感觉到的他们的皮笑肉不笑;

或许是母亲反复叮嘱,不要招惹那三个人。

在那时,母亲在这偌大的孟府,孤立无援,从不敢指望他能与那三兄弟抗衡。

那些年,父亲都在做什么?忙于公务,见到四个儿子,总是询问当差读书的情形、考问他的功课。

他得到的,从来是父亲掩饰不住的笑容与夸赞。

这情形却惹了祸,明里暗里被那兄弟三个算计。

那时的母亲,并不擅长这种争斗,而他年纪还小,城府不足,是以,不论明里暗里有没有吃亏,都抓不到那三个人的把柄。无法有理有据地告知父亲,索性就只挨罚挨打——没凭据的事情到了父亲那里,得到的只能是对母亲的猜忌和对他更重的惩戒。

两相权衡取其轻。

他再大一些,母亲已被风雨历练得颇有城府,他亦是。但在同时,那兄弟三个的手段也更高明。

一次次的争端,都在西院发生。

一次次明明是对方要取他性命,却仍是不留凭据,明面上于情于理,形成的局面或是他的错,或是该各打三十大板。

有苦不能说的滋味,没有谁比他和母亲的体会更深。

那些年,孟府明明那么多人,他最清楚的却是,只有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

也是因这缘故,在那年月,不能轻信任何人,不能与任何人交心。

再大一些,到金吾卫当差之后,因着先帝照拂,总算熬出了头。所经的来自所谓手足的算计,是暗箭、暗杀。

那些伎俩,于他真不算什么,一次次化险为夷,全部当做是运气好。要到征战几年之后,才能确定那些事能幸免于难,完全出自天生的警觉。

而安排暗杀、冷箭的人,是老三。他笃定,在父亲过世之后委婉地问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当然了,从那时起,他也没闲着,没少挖坑整治他们。

老三说过,如果没有他,他们只凭借着出自簪缨世家的身份,便能一世锦衣玉食、安稳无忧。

但如果可以,他又怎么会选择生于孟府。

孟府让他自幼便有的感受是孤独。明明需要同龄友人,却又莫名其妙地抵触,与人来往,心里再认可对方,做派也总存着几分疏离。

直到到了军中,有了袍泽之谊,这情形才有所缓解。

返回卿云斋,经过母亲住的院落,他驻足凝望片刻。

母亲是他除了母子之情又特别钦佩的女子。平时都会尽量遵循着礼数,对待每一个人,到了什么关口,便视约束世人的寻常规矩如脚底泥,该发狠就发狠。

最早也不是那样的,一切的改变,是为了护他周全。

不怪父亲病重时,当着母亲的面儿,握着他的手说:“我不会管教子嗣,而你又过于敏锐聪慧,我大抵是误了你。别怪我,这非我所愿。可是,说回来,你娘也真没比我好哪儿去。你那跋扈嗜血的性子,我老觉着,是随了她。”

何其哀恸、不舍、煎熬的时日之中,那几句话,在当时让母子两个笑了。

虽然,眼底都噙着泪。

到底,父亲是离开了母亲与他。

离开前,私下里就反复叮嘱他,孟家不能散,日后要忍让着三个哥哥,毕竟,都是他的骨血。

他不明白,委婉地问,为什么不能让他和母亲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父亲就笑,说要是那样的话,不出两年,他们三个就到地底下陪我去了,我还不知道你?

随后,苍老的大手握住他的手,眼神恳切地望着他,说无论如何,他们也是我的儿子,我亏欠他们的,不比亏欠你的少,答应爹爹。

他答应了。

父亲仍是不放心,便有了发毒誓的事。

但他终将对父亲食言。

对父亲食言的滋味好受么?不好受。

只是别无选择。

他不能为了已故的父亲,而不顾母亲、幼微和日后一定会降临人世的孩子的安危。

到了卿云斋院门外,他按了按后颈,转身示意遥遥相随的谨言、慎宇上前来,“安排下去,给我请一天假。好些天不合眼,累了。”

谨言慎宇称是。

一早,徐幼微挣扎许久,才一点点离开孟观潮的怀抱,轻手轻脚地起身。

期间看了几回孟观潮,见他神色平宁,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静心聆听,呼吸匀净。

在睡着。

穿好衣服,去洗漱之前,又看了他的睡颜一会儿,给他掖了掖被角,迟疑片刻,轻轻地吻了吻他眉心。

在盥洗室,李嬷嬷服侍着徐幼微洗漱的时候,说了孟观潮请了一天假的事。

好些天不合眼,该歇一歇了。徐幼微嘀咕一句:“横竖也是请假,怎么才请一天?”她希望他好好儿歇息几天。

李嬷嬷笑眯眯的,“奴婢也是这么想呢。”

洗漱装扮之后,侍书怡墨问要不要摆饭。

徐幼微想了想,转回寝室,走到床前,握住孟观潮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吃完早饭再接着睡吧。”

他没反应。

“孟观潮?”她唤他。

他仍是没反应。

“那,就接着睡吧。晚点儿再来叫你。”她小声说着,松开他的手,哪成想,转身时被他展臂勾到了床上。

徐幼微低呼,继而便是气呼呼,“幼稚!”

他却低声笑起来。

站在帘帐外的侍书怡墨听了,相视而笑,退了出去。

孟观潮搂着幼微坐起来,用力亲了亲她鼓鼓的小腮帮,“我原以为,要赖床的是你。”

徐幼微睇着他。因着他的放纵,放纵自己赖床?不用别人,她就会笑话自己。

孟观潮柔声问:“每日骑马,习惯了?”

“嗯。”徐幼微的小脾气,总能被他的温柔轻易化解,“到这两日,真习惯了。今日其实晚起了一刻钟。”那一刻钟,全用来劝自己快起身了。

“怪我。”孟观潮又亲了她一下,“可也没法子,对不对?赶上忙的时候,一个月也就陪你几天。”

要是她好好儿的,也不用这样。徐幼微的心完全软化下来,抱了抱他,“起来吃饭吧?吃完饭再接着睡。”

“不用。我就是想在家待一天,陪陪你们。”

“随你吧。那我们去娘房里用饭。”

“嗯。”

上午,孟观潮和李之澄站在练功场外围,望着徐幼微。

幼微穿着一袭月白色道袍,策马驰骋在草地上。明明该显得飒爽英姿,她却是仙气飘飘的。

李之澄笑道:“特别灵。下个月起,教她马术。逐风也特别有灵性。”

孟观潮颔首微笑。

李之澄侧头看他一眼,就见他望着妻子的眸子在发光,整个人也焕发出无形的光芒。

这光芒万丈的男子,不论在何时,不论对待何人何事,都会迸射出光芒,区别只在于森寒、平和或温暖而已。

“四夫人真是让人艳羡。”李之澄由衷地道。

孟观潮唇角的笑意加深,慢悠悠地看她一眼,转身道:“走了。哄孩子去。”

李之澄轻笑出声。这样的孟观潮,亲眼得见之前,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

年少时,他就是让她羡慕甚至嫉妒的人:明明她是大学士的女儿,自幼年起,父亲就亲自教导,可是到了孟观潮面前,见识、学识就不够用了。

都是文武双全的人,文的比不过,就找机会跟他过招。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哦,不跟女子动手,赢的有多漂亮就有多丢人。

气得她。

索性求着自己的师傅跟他过招。结果,没出十招,师傅就败了,过后还说,孟老四已经手下留情,不然连三招都过不了。

她就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法儿过了,好像十来年的苦学都是白费力气,拼了命也比不上那天赋异禀的孟观潮。

真是咬牙切齿地妒恨了他一阵。

但是,父亲特别欣赏他。

他在金吾卫行走之后,经常被先帝留在宫里,君臣两个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小小年纪就成了宠臣,跟谁说理去?

直到父亲被强行拉入皇子争储的风波之中,她对他才没了孩子气的情绪,只有感激。

若不是他,孟府老国公爷在当时不会力保父亲,父亲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头。

他在军中,对自己的父亲都不放心,时不时递加急折子给先帝。大抵是总带着情绪,话很刺耳,先帝当下够不着他,就拿他父亲撒气。最好笑的一次,先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念了他的折子,吹胡子瞪眼的,随后,让他父亲替他受先帝的罚:禁足十日。

想来,他应该至今都不知道吧。那种让他不安的事,亲朋怎么会告知。

而她在当时听说了,当然笑不出来,而且哭了大半晌。

是清楚,父亲有孟家父子两个力保,一定会走出困境。因为放心了,因为满心感激却不能道谢,还因为,有另一个人,一直陪着自己,无法回报。情绪只能以泪水宣泄。

到最终,先帝终于还了父亲清白。

得了清白,父亲那口气散了,倒撑不下去了。

父亲临终前叮嘱她,往后万一遇到什么事,只要占理,就去找观潮。他的狠辣残酷,只用在两军阵前,其实,他最宽和,也最仁义。

她能遇到什么事呢?这些年,受困其中的,皆因儿女情长而起。

不用他帮忙,甚至,最怕他帮忙。

再想到上次原冲放的狠话,她的心就悬了起来。

只是,如何的焦虑也没用。遇到原冲或孟观潮那样的人,她除了顺其自然,无计可施。

飒沓的马蹄声趋近,让李之澄回过神来,牵出微笑,走向那漂亮得不像话的一人一马。

孟观潮带着林漪出门了。

抱着女儿,先后走进一家家相熟的店铺,添置了好些东西:女儿留意的、女儿能用到的,一概买下。

期间,林漪看不下去了,悄声说:“爹爹,您给我花了好多好多钱了,这样可不行。”

他哈哈地笑,说放心,爹爹有好多好多钱,给闺女怎么花都花不完。

林漪搂着他的脖子,爱娇地蹭了蹭他面颊,又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说爹爹跟娘亲祖母一样好。

他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瓜,在她脑门儿上亲了一下。

闲闲走在街头,眉眼太过昳丽的一对儿父女,行人齐齐瞩目。孟观潮习以为常,林漪却很是不安。

孟观潮安抚她:“他们只是觉得你太好看。”

“才不是呢。”林漪认真地端详着他俊美的容颜,反驳道,“爹爹最好看。”

孟观潮心里啼笑皆非,嘴里却道:“那就是看我呢。人这张脸就是给人看的。不用打怵。”顿一顿,又顺势提点女儿,“你不妨看看,绝大多数人,眼神都特别和善。有的目光不善,一定是嫉妒我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是吗?”林漪笑嘻嘻的,果然就开始观察起所经路人的神色眼神,所得到的回馈,绝大多数都是善意的笑容,有不知何故目光不善的,对上她的大眼睛的时候,便当即匆匆错转视线,并且快步走远。

“果然和爹爹说的一样。”她说。

“是吧?”孟观潮笑说,“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形,你要怎么办?”

“嗯……他看我,我也看他。”

“对。只要问心无愧,就像刚才那样,看得他躲着你。或者像我一样,视若无睹,不理会。”

“嗯!”林漪应下之后才问,“可是,爹爹,我不太明白问心无愧、视若无睹的意思诶。”

孟观潮哈哈一乐,耐心讲解。

父女两个回家的时候,没忘了给太夫人和徐幼微带回不少零嘴儿。

下午,李之澄在后园的梧桐书斋,给林漪上课。

孟观潮躺在东次间的大炕上,慵懒的大猫似的,视线不离在打络子的幼微。

徐幼微被他看得颇不自在,手都要抖了,遣了服侍在室内的下人,问道:“总盯着我看什么啊?你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

“……”

孟观潮笑了,“别做那些了,说说话吧。”

“好啊。”徐幼微将手中的络子放到针线篓中,转到他跟前。

孟观潮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给你的零花钱。”

“不用的。”徐幼微忙道,“我上次开库房的时候,取出了爹娘给的银票。”

他蹙眉,“放回去。”

“嗯?”徐幼微讶然。

“嫁妆里的银钱怎么能动?我养不起你?”

“……”徐幼微没辙,接过荷包,“其实是我没花钱的地方。”

这是真的。除了诰命夫人每月的例银,宫里对四房和太夫人时时有丰厚的赏赐,囊括衣食住行所需。这几日,太后更是为了回报她赠书之谊,遣宫人送来不少字画珍玩。

“胡扯。”孟观潮笑一笑,“得空就去街上转转,别总闷在家里。不是只有内务府才有好东西。”

徐幼微笑得甜甜的,“好。”

孟观潮伸手一带,把她圈到怀里。

徐幼微挪了挪身形,寻到舒适的位置,和他相拥而卧,道:“昨晚你大半夜出去了,很久才回来,什么事啊?”

孟观潮却反问:“你是自己知道我出去,还是李嬷嬷告诉你的?”

“当然是自己知道的。你不在身边,我怎么会不知道。”

孟观潮心里暖暖的,这才照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这是——”

孟观潮说:“先用离间计,让他们内乱、窝里斗,我动手的时候,更容易。这种关乎银钱的事,老三告诉长房二房是我做的手脚,长房二房也是半信半疑。更何况,还有下人帮我敲边鼓。”

“原来如此。”徐幼微轻声问道,“那么,三老爷——”

“最好是长房二房处置他,省得脏了我的手。若是不能,也没关系,还有后招。”

徐幼微颔首,心里却在想:这样一来,他不就等于把三老爷逼急了么?万一三老爷狗急跳墙,来前世那么一出……

要命。

早就吩咐下去了,让李嬷嬷、侍书、怡墨选派合适的人,不着痕迹地打听三老爷或三房的动静,然而到今日,也没任何发现。

怎么办呢?

斟酌之后,她说:“这样的话,三老爷一定恨死你了,你可千万小心,确保娘和林漪安然无恙。”

“这是自然。”孟观潮吻一吻她的唇,“娘和你,还有林漪,我都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

徐幼微稍稍心安。

“小没良心的,怎么不担心我?”他故意逗她。

“……连你都需要我担心的话,那我们还是趁早跑掉的好。”

孟观潮哈哈大笑,用力抱了抱她。

傍晚,原冲下衙后,坐马车去往孟府,有些军务要找观潮商量。也不是需要抓紧的事,但是……孟府是她白日都在的地方,不想看到她,却想离她近一些。

事实却总与他的心思拧着来:趋近孟府时,无意间看了看窗外,就看到了她。她提着书箱,走在路上。

这是有多巧?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沉了片刻,原冲吩咐车夫:“调头,跟着拎书箱的女子。”

李之澄走在路上,想到幼微、林漪,便会不自觉地微笑。都是那么聪慧的人,她不知多省心。

孟府离住处并不远,步行需要小半个时辰。当然,所谓不远,只是针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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