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清晨是安静的，除了早起上学的学生，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在一个夜色未消的早上，玉盈走出村里的烟气后，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着前行，车轮时常会碾到路上突出来的石块，自行车的铃铛就被震得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在寂静的土石小路上悠悠地传向远方。
玉盈从村里的烟气中走出来，满怀疑问地想着心事，想着小时候如天堂般的乡村怎么会变得满目疮痍，回忆着这许多令人生厌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蚂蚱，玉盈首先想到了蚂蚱。蚂蚱曾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野味。他没有经历过吃草根、啃树皮的年代，可是在他小时候，平时吃肉还常常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蚂蚱就成了他嘴里天然免费的美味佳肴。
小时候的蚂蚱很多，玉盈光着脚丫子随便在一片草地里走过，那充斥其间的蚂蚱就会像无头苍蝇似地四处乱蹦，“啪、啪”地撞到他的裤腿上。他把胖胖的小手胡乱往草地上一按，就能扑到一两只又肥又大的蚂蚱。
还有那谷子地里生得最多的母蝈蝈，爸爸妈妈经常给他捉回用狗尾巴草穿成一串一串的蝈蝈和蚂蚱，午饭后埋在灶台里烧熟了，下午他带到地里吃，听得满嘴都是蚂蚱籽儿。
在吃不到猪肉、鸡肉和牛羊肉的年月里，蚂蚱就是难得的人间美味。可是现在玉盈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了，由于农药的滥用，现在几乎都捉不到蚂蚱了。
玉盈又想到了青蛙。以前青蛙遍地都是，不仅河边有，连山上都有。每次下过雨之后，河里的青蛙就跟赛歌会似的叫起来，叫得此起彼伏，沸沸扬扬，仿佛在和被烈日烤得嘶鸣的薄蝉相互争个高下，谁也不输谁，让坐在街里摇着蒲叶扇子乘凉的人们过足了耳瘾。可现如今，哪怕是再听一声蛙叫，也变得那么奢侈了。
玉盈的车子轧过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他的手没有扶稳车把，前轮儿往起颠了几下，车把左右一阵乱颤，差点儿把他连人带车摔倒，放在前面车筐里的数学课本被颠得飞了出来，掉在了地上。玉盈被这意外的颠簸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停下车去拣掉出来的数学课本。
这时，他发现已经来到了村里水已干涸的河滩。河滩里的路是被不断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踩轧出来的，路上还零星地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子，来来往往的车辆会经常碾过这些石子的边缘，把它们绷到别的地方，但总会有些石子依旧留在路的中央，让骑车的学生们不小心从上面轧过去，连人带车打个趔趄。
玉盈骑上车，又接着刚才的思绪往下想，想着那些已经逝去的童年的美好。他由河滩想到了以前的大河。村西这条大河曾是那么的宽，他都不知道这条河曾经流淌过多少年月，反正自从他记事起，生活中就一直有这条宽阔浩荡的河。
这条河里有过多少趣事，那些大孩子们夏天光着屁股在河里游泳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记忆犹新。
记得曾经有一年，刚下过大雨，河水大涨，不明情况的他跳进河里洗澡，结果发现前几日常常戏水的地方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头顶。他一脚踩下去，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由于不会游泳差点儿丧命。
好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哥哥看到他的头像个浮萍一样向上冒了几下，之后又消失在水面，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把已经沉底的他捞了上来。
那是哪一年的事儿了？又是谁把他救了上来？玉盈记不清了。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他又记起，河水畅流那些年，爸爸和邻居的叔叔伯伯们把炸药装在啤酒瓶子里，插上雷管，点着后扔到这水草丰茂的河湾里，一场炸响过后，就有肥大的鲫鱼和草鱼翻着鱼肚白漂在了水面上，玉盈也就有机会喝上了鲜美的鱼汤，那种沁心入肺的鱼香让他一辈子都难忘。
可现如今，这里竟连一滳水也没有了，碧青茂盛的水草也不见了踪迹，除了铺满河床的鹅卵石，什么也没能留下。曾经那么宽那么美的一条大河，怎么就消失了呢？
玉盈有些困惑了，仿佛还没有从村里的迷雾中走出来一样，脑海里一片模糊，只有躲在鹅卵石底下的蟋蟀发出的清脆的叫声，还让他感觉到这死寂的河滩仍旧存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