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从森鸥外那里回来后中原中也去了信息部一趟，命令他们把芥川龙之介近两日的手机和无线电信号追踪划到她那里。
在太宰治叛逃的这两年，因为屡次把人打进医疗室，偶尔给人收拾残局的缘故，她很清楚他那便宜学生的思维方式：“祸犬”芥川龙之介并非不会思考的无心狂犬，只是过往的经历导致他在处理任务时更倾向于使用自己的异能。芥川龙之介的异能罗生门实际十分强大，堪称攻守皆备极具破坏力，否则太宰治也不会当初选中他做自己的学生，但是他面对的问题如中原中也当年一样：因为异能太过强大因而很多时候无需动用思维便能解决问题，甚至他比中也更糟的一点是，少年不懂敬畏，不会收起那份锋锐，因此特别容易折断。
往昔太宰治在教导他时试图令他明白要学会迂回，合理利用自己的力与智，只是当时已经是portmafia干部的太宰治本身就在黑暗的泥潭当中过得丧且糟糕，时时刻刻恨不得以死解脱，这样的他教导学生的方式只会是糟上加糟，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导致的只会是芥川的反向头铁。
等到中原中也发现的时候，因为太宰治叛逃的刺激芥川龙之介的人生理念基本已经成型了，头铁到没人能扭转，加上他属于首领直属部队，她不便插手，除了能押着芥川少年去定期身体检查免得他真把自己折腾死外，别的她也帮不了什么。
所以这次boss要求自己给垂耳兔兜底，中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插手芥川的猎杀任务，想插手都不可能，追踪和撕咬敌人是“祸犬”的天赋与本能，这份任务芥川完全能自行完成，她要做的就是盯着芥川身上的信号，在他搞不定的时候去把他捞出来。
想到这里，中也拿出手机给太宰治编辑了条短信：点击，发送。
太宰治回复得很快：
看到这里中原中也默默翻了个白眼，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举一反三乃至更多，一点点信息就足够他推演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以至于衬托得仿佛她这个搭档像是只会行动的傻子一样。
在中原中也思考的期间太宰治第二条短信发了过来，她几乎能想到太宰治现在的模样，多半是在办公室以处理文件为名义摸着鱼，同时懒洋洋地敲字抱怨，眉眼带笑。
你都已经叛逃了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还需要帮？几乎是下意识中也想要这么回复他，字打到一半她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于是黑着脸按着删除键删除，换成了
她是真的觉得芥川垂耳兔没跟他的混账老师恩断义绝这不合理，怎么说都要把人狠狠打一顿出气啊。
太宰治回复得很快：因为他们两个同样已经成型了，且是最合适对方的模样。
钻石只能由钻石来打磨，中原中也想起当年森鸥外命令他们两人绑定成为搭档时候的话语，事实证明他眼光毒辣，硬是让手下俩差点打磨成粉，她叹了口气，得承认太宰治那人在识人方面确实比自己有能耐。
太宰治后面又发来了一条，他在催促讨要自己的礼物了。
能送给太宰治的，让他满意的礼物啊……
中原中也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仰头用手把脸盖住，放由思维放空。
其实是有的，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备下了。
在将近十七岁的时候，中也奉森鸥外的命令外出出差了一段时间，去往西欧的法国，去当地洽谈并解决关于阿蒂尔·兰波的后续事宜。
曾经供职于欧洲异能局的阿蒂尔·兰波是法兰西的超越者，异能者的顶端，也是人工合成异能第一例成功者原型体保罗·魏尔伦的搭档。
那对欧洲间谍组在当年异能大战期间远渡重洋来到远东试图盗取远东军方正在研究的合成人工异能“荒霸吐计划”的实验体，他们成功了，从实验室带走了当时被调试得基本完成的唯一成功实验体·甲二五八号。对于新的实验体会被选定为女性这件事欧洲间谍组都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惊讶，但任务就是任务，完成任务时不应为外物情绪所扰，所以他们撤离得很是迅捷。但是他们在实验体的未来归属上产生了分歧，兰波倾向于将其带回法兰西接受教育和培养，而本身就是人工合成异能实验体的魏尔伦却不认可这样的处置，他一直为自己的“非人”而感到痛苦，因而不愿见到自己的同类遭受同样残忍之事。
互相无法说服对方的搭档大打出手，期间远东的军警即将靠近，腹背受敌仓促间兰波试图用异能将实验体转化为他可操控的异能，但是他出现了失误，他抓取的是中原中也这个安全保障人格，保证异能安全的装置丧失“门”被打开，“荒霸吐”降临世间，黑色火焰显现，暴走的人工异能直接吹飞炸掉了横滨海上大半人工填海造出的租界半岛。
虽然魏尔伦通过同样控制着开启“门”来与她抵消终结了那场暴走，但当时在现场的兰波还是被波及并失去了相关记忆，流落横滨成为portmafia的一员，八年后为了找回当初的记忆，他一手导演了“先代首领复活事件”，一个人把参与调查的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两人打得半死，却在最后因记忆恢复了一部分而选择放水并死在了那两个年轻人手上。
堪称中原中也缔造者的黑发男人在最后祝福了她的诞生，请求她活下去。
兰波是欧洲的超越者，他的死讯传回欧洲后，虽然因为外交等等原因欧洲异能局不能明面调查，但暗中还是查出了一二的，只是没等他们有所行动紧接着第二年“暗杀王”魏尔伦便也“陨落”在了远东，同样是折在portmafia手中。因为这个结果，兰波的同僚以及师长虽然心底有意见，却也不得不对整个事件慎重对待，毕竟，从他们明面上调查得到的结论上看，阿蒂尔·兰波死因是背叛+技不如人，而当初背叛他的魏尔伦同样死翘翘，加上横滨租界那个迄今留存的巨大深坑，真要追究起来法国谍报二人组是那场恶□□件的罪魁祸首。
中原中也当时从森鸥外那里接到的任务是要去往法兰西向当地异能者组织化解误会并尝试缔结合作——她的面相肖似魏尔伦，性格却据说很像未失忆前的阿蒂尔·兰波，本身的异能亦是与魏尔伦一样的重力操控，由她这个可以算是间谍组受害者的人出面，portmafia可以说给出了最大的诚意。在出行之前“双黑”搭档在同居的家中借助有限的资料来反复推演一切可能遇上的情况以及面对情况如何给出应对，太宰治那堪称洞察人心的周密谋划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在法兰西，面对中原中也这样仿佛刻印着当初谍报二人组印记的存在，以及她带来的实际利益——英国调查局曾经先一步前往远东测算兵器“壳”对自我矛盾型特异点打击的相关实用数据，在这一份堪称无价无法复刻的数据和诚恳道歉面前，曾经兰波的同事以及师长最终同意与portmafia和解不再追究过往。
在解决了首要事件后中也终于有时间能够逛一逛法兰西——在那之前她鲜少有出国的经历，解决了一桩心事的橘红发少女将余下的全部时间送给了巴黎的大街小巷，古迹名胜，她拍摄了大量的照片，买了无数伴手礼，兴致勃勃地去聆听歌剧，晚上返回酒店后花费长久的时间与自己的搭档煲远洋电话，试图将自己所见的美好以及心中的喜悦全部分享给对方。
甚至，在巴黎的某场拍卖会上，中也拍下了一枚星光蓝宝石——产自斯里兰卡的宝石，被加工打磨成凸面后顶部会呈现星芒，自己参与打理过宝石生意的她知晓其价值不菲：宝石虽不通透但有着绢丝般的质感，星线明亮，交汇于凸面中央。
那枚宝石花费了相当不菲的金钱，相当于中也两年的工资，在拍下时，中也想的是她该给太宰治送一份礼物，不是想要借此去向对方要求什么，而是由衷地想要感谢对方之前为自己的帮助，以及……借此表达某些暂时无法说出口的情感……
也许会算是一个试探吧，当时坐在飞机上等待航班启航的她想，心底不乏忐忑的。
可是，等她回到住所，等待她的，是空荡荡的，抹去了所有关于另一个人痕迹的房间。
她没能把心意说出口，往后也不必再说了。
太宰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手里拿着当初拍下的宝石的盒子，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想，经过这么多年她多少能猜出对方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做下了那么个决定。
无非是自己那些天的跨洋电话加重了某人患得患失的心情，太宰治是那样的人，认为猛烈的狂喜背后必然是莫大的不幸，因此他反倒宁愿保持那种距离感，让一切维持在可控的范畴，而不是一头扎进无法控制的深渊，哪怕那个深渊名为幸福。
自己那些天的电话无疑是逾距了……心情掩饰不住，所以他选择抽身后退。
他都那么想了凭什么还想问自己要礼物！还非要指明说要充满诚意的那种，中原中也为此低气压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冷着一张漂亮脸去了地下训练室，外套一脱头发高高扎起把黑蜥蜴的新人们悉数打得哭爹喊娘瑟瑟发抖。
然后，依旧不消气的她怒气冲冲地换上便装拿着礼物回到住处，准备先跟某人算一算关于他早上往自己身上放窃听器的账。
但是那个晚上，太宰治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