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天台边沿的时候，双脚悬空，沈旭低着头，凝视着楼下幽暗不知尽头的窄巷，会感觉无端的失重。
风回旋着，像是无数只从深渊里伸出的手，正不断地试图抓住脚腕，把人拽下去。
唐一秋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大口喘气。
大概是喊累了。
对于那一句“小九，我喜欢你！”，沈旭并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只将其归到唐一秋的“啊啊啊——！”、“呜呼起飞！”一起，当成是这人无聊或是犯病时歇斯底里的宣泄。
“哎，小九。”唐一秋在急促的呼吸中，忽然叫了他一声。
沈旭转头看着他。
“你喜欢的人，”唐一秋也转了过来，跟他对视，“是你微信置顶的那个辰哥吗？”
沈旭倏然拧起了眉。
“不好意思，”唐一秋勾起嘴角，笑容全无歉意，“之前看了一下你的微信。”
沈旭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微微一动。
“你们很久没联系了吗？”唐一秋一脸好奇，“我看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大半个月以前……周六见，周六你们见了吗？”
沈旭猛地攥紧拳头，克制住了想要把唐一秋推下去的冲动，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结果猛地呛了一鼻子风，一通咳嗽之后，什么脾气都没了：“没有。”
“为什么啊？”唐一秋表情很费解，完全没有自己刚才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的自觉，“我看你俩聊得还挺好的，你微信里话还挺多，还挺……在意他的，为什么啊？”
“……你到底看了多少？”沈旭皱眉。
“都看了。”唐一秋回答。
沈旭叹了口气，不想说话了。
“你很喜欢他吗？”唐一秋问。
“嗯。”沈旭说。
“有多喜欢？”唐一秋又问。
“特别喜欢，非常喜欢，”沈旭转过头，看着他，“地球毁灭八百回，我也只喜欢他一个人。”
唐一秋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啧了一声，转头望向了前方，愣了很长时间的神之后，才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嗯。”沈旭毫不迟疑地回答。
韩星辰真的就那么好。
帅绝人寰，战斗力爆表，还是个超级学神，一身与生俱来的傲气，目空一切、天地无我的自信，往那儿一站，周围所有的人都成了陪衬。
可就算没有上述那些光环，他依然会喜欢，第一眼，隔着口罩，就一双眼睛，已经够他沦陷百八十回了。
韩星辰的眼睛，是夜空里最璀璨耀眼的星星，晶亮、干净、纯澈，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特别漂亮，会让人忍不住想把世间最温柔的吻，落在他柔软的眼帘上。
对沈旭来说，世上美好的东西其实不算太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后跨越长空的彩虹，不经意抬头映入眼帘的繁星，以及弯着眉眼笑起来要人命的少年，总会在某一个瞬间，让人怦然心动。
而少年第一次心动，注定了永远心动，就像仲夏夜的荒野，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
肩头突然一沉，沈旭愣了愣，唐一秋脑袋搁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听着仿佛下一秒就能给他哭出来：“让我靠一会儿好吗，我突然……有些难过。”
沈旭低下头，继续沉默着，一动不动。
“快十二点了，”严崛说，“跟陈勋出去放烟花吧，我让他买了一些。”
陈勋已经抱着一个大纸箱过来了。
韩星辰愣住：“这是……‘一些’？”
“我不知道哪种好看，”陈勋有些不好意思，“就全都买了点儿。”
韩星辰竖了竖大拇指。
记忆里，放烟花的次数不多，他们小区跟陆飞羽的小区都禁放烟花，以前他俩跑陆飞羽家那栋楼的天台放过两回，每回都跟做贼似的，烟花蹿得高点儿，阵仗大点儿的都不敢放，就放几个地转子，然后拿着那种能呲火花的烟火棒很傻逼地画圈。
外婆家那边倒是没禁，但……
算了。
严崛家这边挺偏僻的，体感方圆几十里除了山和树，就这一幢房子，这儿的保安都是严崛自己请的人，所以除非严崛发话，别说放烟花了，大概顶着内裤裸奔到天亮都没人管。
偌大的庭院，在路灯的映照下寂静无声，陈勋选了一处空地，把几个礼炮围成一圈摆好了，准备点火的时候，他一脸懵逼地愣住了。
韩星辰走过去，掏出打火机递给了他。
“啊，我忘拿了。”陈勋挠着头笑，接过去随手翻着看了看，“你这个打火机还挺好看的。”
“星之印记。”韩星辰说。
陈勋又懵了。
“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韩星辰笑了笑，往地上一指，“快点。”
“哦，好！”陈勋应了一声，赶紧划燃了火。
拇指顶开金属盖儿，发出叮的一声，韩星辰一瞬间仿佛听到了陆飞羽的声音——
“这是星之印记，你的专属标志。”
他忽然低下头笑了。
神他妈星之印记。
逼格再高的名字也改变不了那就是两颗傻逼娘炮四角星的本质。
但，谢谢啦，陆大爷。
蹦嘣嘣！
礼炮接连发出轰响，绚烂的烟花猛地蹿了出来，在空中连成一片，在夜色中渲染出五彩斑斓的壮阔光景。
然后，稍纵即逝。
徒留刺鼻的硝烟味儿，东歪西倒的礼炮筒和一地碎了纸屑。
“就完了？”韩星辰看着陈勋。
“还有的，还有的，”陈勋立马跑去纸箱边，又扒拉了一堆抱过来，“炮仗店的老板说这个最好看，所以我买得最多。”
韩星辰豪气地一挥手：“全部点了！”
几十个礼炮接连被陈勋点燃了，韩星辰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到最后脖子都仰酸了，眼睛也给晃出幻影了。
放完礼炮，陈勋又点了两根烟火棒递给他：“来，呲着玩儿。”
韩星辰无奈地笑了笑，接了过来。
终究是逃不过画圈的命运。
如果我有仙女棒……他忽然想到了陆飞羽的三个愿望。
-做他一辈子的朋友。
-下辈子他能喜欢上陆飞羽。
-希望他永远开心。
真好。
那么，陆大爷……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下辈子，我还要当你爸爸。
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对我笑。
夜空最边上，一颗星星忽然扑闪了两下，那么温柔的光，穿过宇宙亿万光年，映入了韩星辰的眼睛里。
韩星辰望着那颗星星，轻轻弯了弯嘴角：“啊，知道了，我也想你了。”
“哟，”唐一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猛一下坐直了，“快十二点了，难怪到处都开始噼里啪啦的了。”
耳边持续响起了巨大的鞭炮声，唐一秋的声音几乎快被轰响淹没。
“小九！”唐一秋捂住耳朵，凑到沈旭耳边冲他喊，“春节快乐！”
沈旭转过头，往后仰了仰。
“祝你——”唐一秋又喊，刚脱口两个字就卡住了，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
“不用勉强自己。”沈旭啧了一声。
“你说什么！”唐一秋放下手，喊着问他。
沈旭静默片刻，也提高了声音：“想不出来就算了！不用勉强自己！”
“我没有！”唐一秋大吼一声，鞭炮声突然消减了不少，显得他这一声跟炸了一样，把自己都给吼蒙了，顿了一下才调低了音量，“我没勉强，我已经想到了。”
沈旭看着他。
“小九，”唐一秋也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嘴角轻轻扬了一道异常温柔的弧度，“祝你年年有余，岁岁欢愉。”
沈旭猛地怔愣住。
“如何，”唐一秋挑了挑眉，“还挺押韵的吧。”
只一个呼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沈旭慌忙偏开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还没过十二点，小九，生日快乐。”
“祝你……年年有余，岁岁欢愉。”
“是不是很押韵！”
眼泪奔涌着，源源不断，从心底，从呼吸，从指尖，渐渐蔓延，再渐渐汇聚，凝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绝望。
沈旭深埋着头，无法控制自己没出息的泪腺，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一声声承载着深沉悲伤的呜咽，全都哽回了喉咙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小九……”唐一秋很轻地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