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秋发红的眼睛里，是沈旭无端为之震撼的决绝，为了对得起这份决绝，他下意识地加大了双手的力道。
十八层地狱，搭个电梯也就一两分钟吧。
“我操——！”郝亮突然出现在体育馆门口，震惊地大吼了一声。
有一说一，郝亮平时在人面前是个一贯贱兮兮的嘴强王者，能动口绝不动手，能阴阳怪气绝不打骂仗，混得近的那几个里面，打架从来不见人，吵架也是在旁边煽风点火的类型。
沈旭还是头一回见他吼得这么大声，特别是在体育馆高阔的空间加持下，跟开了杜比环绕似的，耳边一直转着圈回荡着直逼c5的“操操操操嗷嗷嗷……”
郝亮吼完就冲了过来，以沈旭下辈子都没见过的速度，跟个窜天炮似的一个弹射撞翻了唐一秋，再顺着惯性打横砸到了沈旭身上。
小一百斤的重量，砸得沈旭猛地弓了一下身子，胆汁儿差点没喷出来，想骂都发不出声，吊着半条命，就够闷哼一声。
“唐一秋！”郝亮趴在他身上，冲被一边撅着的唐一秋大吼，“你他妈疯了！”
沈旭缓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起开……”
“啊……哦！”郝亮脑袋甩了90度，转过来看了看他，赶紧爬起来挪到旁边跪着，“没事儿吧！”
沈旭坐了起来，往边上瞅了一眼。
有事儿的在那边。
唐一秋双手撑着跪在垫子上，一通带着哨音的猛烈呼吸外加狂咳嗽，中间还不规律地穿插几下干呕。
沈旭听着都替他胃痉挛。
郝亮左右转着眼珠，瞅了瞅他俩，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沈旭摇头，站起来往场边走，中途路过唐一秋扔地上的那一大袋东西时，他低下头扫了一眼，全是各种型号的烟花爆竹，有几个挺大的礼炮从袋子里滚出来散在了外面。
唐一秋大概搬空了半个炮仗摊。
啧。
郝亮跟了过来，两人一起坐到了椅子上，沈旭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拧开喝了一口。
唐一秋这会儿已经翻身平躺着了，一只胳膊挡住眼睛，虽然没那么咳了，但气儿喘得还是很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条被潮水冲上岸的、濒临死绝的鱼。
“我就说吧，”郝亮拧了拧眉，瞪着前方垫子上躺着的唐一秋，“我就说他不对劲吧……他刚才想干嘛！”
沈旭没吭声，又喝了一口水。
唐一秋想死。
决绝地、孤注一掷地，一心求死。
想借着他的手，一死了之。
崽种。
“不能让他再待你那儿了。”郝亮挫了挫后牙。
沈旭没说话。
“听见没！”郝亮提高了声音。
“我心里有数。”沈旭拧紧水壶盖子，扔进了背包，“东西呢，带了么？”
郝亮拧着眉啧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卷成一团的充电线扔了过来。
“谢了。”沈旭顺手塞进背包外侧的小口袋里。
俩人没再说话，又坐了一会儿，郝亮他老妈就打电话催他回去吃饭了，郝亮一开始还不想走，犟了几句，他老妈于是请了郝亮他奶出山。
郝亮从小是他奶奶带大的，家里就听她老人家的话，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就说了两句，郝亮立马就认怂答应回去了，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嘱沈旭，说再有情况立马打电话叫哥几个。
等到郝亮的身影消失在体育馆门口，沈旭往后一靠，伸长腿半躺在椅子上，看着垫子上已经切换到蜷缩姿态的唐一秋。
没咳嗽了，也没大喘气儿了，身体起伏的频率也平缓了下来。
……这崽种居然睡着了。
居然能睡得着。
真神奇。
沈旭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也或者两个小时，时间在没有任何行为参照下，仿佛不存在一样。
门岗大爷进来催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快僵了，腰酸背痛，小腿都没知觉了，起身走了两步，差点儿没一跟头给大爷跪下。
“我得走了，差不多到时间了，”大爷一边说一边往垫子那边瞅了瞅，“那也是你们田径队的？怎么睡那儿了？”
“练累了，歇会儿，”沈旭说，“我们马上就走。”
“那行，那你们抓紧点儿啊。”大爷说。
“好。”沈旭点头。
等到大爷背着手走了，他走到场子里把跳高架和横杆先后放回了器材室，就剩唐一秋躺着的垫子了。
这一阵持续的动静，唐一秋竟然没有被吵醒，始终维持着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一动没动，睡得跟死了一样。
“唐一秋。”沈旭叫了一声。
唐一秋依旧没动换。
“唐一秋。”沈旭拿脚尖抵着他的胳膊蹬了一下。
唐一秋拧了拧眉，身体蜷得更紧了。
“起不起，”沈旭说，“不起拿尿滋你了。”
“滚……”唐一秋依旧闭着眼，含混地哼哼了一句。
沈旭转身去场边拿了水壶，一边拧盖子一边又走了回来，瓶口对着唐一秋的脑袋一点儿没犹豫地淋了下去。
“我……操！”唐一秋浑身一哆嗦，猛地弹了起来，一抹脸，惊恐地看着手上的水，“这什么啊！”
“没闻出来？”沈旭啧了一声。
“……你他妈，”唐一秋脸上的表情非常玄幻，话说一半忽然顿住，瞪了他足足十秒，才无比挣扎地把手凑近鼻尖闻了闻，飞快拿开之后，又回味儿了大概十秒，猛地松了一口气，“操，还以为你真拿尿滋我呢。”
沈旭简直无语，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拽下来，然后拖起垫子就往器材室走，唐一秋立马追上来，帮他一起拖。
东西收拾完，离开十中往出租屋走的一路上，俩人谁都没说话，对于“相约下地狱”这档子神经病事件，彼此都绝口不提，仿佛压根儿没发生过一样。
但沈旭心里很清楚，刚才他是真的打算掐死唐一秋，所以用了几乎全力，而唐一秋跟真疯了一样，毫不退惧，死死地盯着他，拿自己攒了十几年的体重加力气往他身上压，眼睛里的狠绝和癫狂像一剂助燃剂，瞬间加剧了沈旭焚烧理智的火势。
不得不说，郝亮出现的时机非常及时，如果再晚个两三分钟，不，就一分钟，唐一秋现在已经是一具凉了的尸体了。
而他会在郝亮震惊而恐慌的注视下，平静地拿起手机拨打110，再平静地告诉警察叔叔——
他，杀人了。
沈旭侧眸瞥了一眼。
唐一秋步子懒散地走在旁边，跟来的时候一样，一手提着一大袋炮仗，一手扛着两米多的竹竿，模样看着既傻逼又扎眼。
还好年三十儿外面人不多，否则沈旭真不想跟他走一块儿。
嫌丢人。
爬楼的时候，由于竹竿太长，俩人费了老半天劲儿才一路找着角度拿上去了。
“你他妈到底拿这个来干嘛？”进了屋之后，沈旭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挂鞭炮啊。”唐一秋随手把竹竿扔到了地上，“老子待会儿上天台挂他二万五千响，崩死楼上那一屋子牲口。”
“……幼稚。”沈旭彻底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