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亮他们待到快十一点才撤，等人一走，沈旭迅速切换到高效清扫模式，在唐一秋不明觉厉地注视下，扫地拖地擦桌子，清理鬼子进村般的狼藉，半小时不到，拎着两大袋垃圾下了楼。
这会儿外面没什么人了，就对街有两个小孩儿正在放炮仗，也没大人看着。
沈旭扔了垃圾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的巷口站着一个人，他看清了之后，走了过去。
“就知道你会下来丢垃圾。”郝亮一扬下巴。
“等我送？”沈旭问。
郝亮家离这儿不远，过三条街就到了。
“不至于，”郝亮说，“刚人都在，一直没找着机会，有些话吧，也不好当面儿问。”
“他大概遇上事儿了，”沈旭知道郝亮想问什么，无非就是唐一秋怎么跟他混一起的，“这几天估计都在我这儿。”
“看他那一脸的伤，我多少猜到了。”郝亮点头，略一思忖，“只是……”
“碰巧而已，”沈旭说，“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吧。”
“咋没见你红领巾呢。”郝亮啧了一声。
沈旭笑了笑。
“另外还有个事儿，我本来不想说的，觉得没必要，但想了想，还是应该告诉你……”郝亮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小玲儿后面又跟我说了，韩兄跟周兄俩人自拍那地儿在桥市，是周兄的老家，韩兄吧……是自己过去找他的。”
沈旭猛一下怔愣住，都没顾得上吐槽郝亮“兄”来“兄”去跟绕口令似的。
“旭啊，”郝亮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要不咱算了吧，真的，感情这个事儿是勉强不来的。”
沈旭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对么？”郝亮看着他，叹气，“你都他妈这么明显了，我要再看不出来，我就别叫郝亮了，改叫好瞎得了。”
沈旭没吭声。
“虽然这俩男的……这事儿吧，我实在没法儿理解，目前还处在努力消化阶段，”郝亮一脸挣扎，紧跟着又拍了拍胸口，“但你放心，沈旭，兄弟之间不纠结这个，这个事儿我肯定会替你保密……哎操！”
一根窜天炮尖啸着朝他们这边飞了过来，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砰一声炸开了。
“我□□大爷！”沈旭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刚冲到马路中央，就被郝亮扑上来拦腰抱住了。
“沈旭！”郝亮抱着他拼命往回拽，一叠声地劝，“算了算了！别追了！算了！”
对面放炮的两个小孩儿哄笑一声，飞快跑走了。
沈旭浑身都在发抖。
“别追了，旭。”郝亮死死扣住双手，把人拖回路边，“俩熊孩子经不住你几下。”
“……撒手。”沈旭拧着眉。
郝亮迟疑地探头张望，对街空无一人，那两个小孩儿已经跑没影了，他这才慢慢松开手，抬起头，一脸极力克制的惊慌和恐惧，看了沈旭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旭，你别这样，你刚吓我一大跳，都不像平时的你了……”
沈旭沉默着没出声。
“沈旭，”郝亮攥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听兄弟一句劝，算了吧，他跟咱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旭闭了闭眼，还是没说话。
右手手心忽然隐隐作痛，像是成群的蚂蚁爬进伤口，争相啃噬着血肉。
什么世界？
哪个世界？
天才就该飘在云端上，废物只配匍匐在水沟里吗？
“况且韩兄……”郝亮顿住，眉心紧拧，摇了摇头，“韩星辰这人吧，说实话，整这么一出挺不厚道的，你手都伤成这样了，他不说过来看看，连问都不问一句，还直接给人玩儿消失。我作为兄弟，我是真看不下去了，你说你挨这一刀，缝的这六针……值得吗？”
郝亮后面还说了什么，沈旭已经没注意听了，往回爬楼的过程中，脚下像绑了几十斤沙袋，每一步都迈得很沉重。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扶着栏杆坐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情绪突然狂暴，想要嘶吼出来，想要拼命挥拳，想要狠狠撕扯，想看血肉从破碎的皮肤里四溅迸飞。
就像每一次面对韩星辰，他都会心跳加速、情绪激昂，迫切地想要抓住，想要拥抱，甚至据为己有。
在他墨守成规、身披枷锁的有生十几年里，这两种感觉本质上都是一种罕见的、不受控的、打破教条和既定轨道的冲动，与之相随的，是体内某种压抑已久的因子纷纷揭竿而起，极力叫嚣。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曾期待贫瘠的土地上开出鲜花，如果一开始就不去憧憬繁星点亮晦暗的深渊……
沈旭在台阶上一动没动地坐了近半个小时，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郝亮那一句灵魂发问。
值得吗？
刀刃划破手掌时流过的血，针线穿过伤口时的触目惊心，以及那道仍然有些发红的，如蜈蚣般蜿蜒在掌心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