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旭一贯的认知里,唐一秋是个相当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莫名其妙地跟人打听他,莫名其妙地时不时找他,然后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蹲他屋楼下堵他。
不过,唐一秋今天看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外套皱巴巴的,好些地方脏了一大片灰,跟在工地上滚了几圈似的,胳膊和背上还印着几个新鲜的脚印。
脸上的状况更加不堪,嘴角破了,挂着干了的血渍,额头、颧骨,还有眼角一圈不少淤青,下巴那儿也肿了。
看他可怜兮兮靠墙蹲着的弱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丫饿疯了跟人抢食被围殴了。
挺稀奇的。
这片儿能动唐一秋的不多,能把他揍成这样,除非被人阴了。
啧啧。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唐一秋慢慢站了起来。
“嗯。”沈旭站在一层台阶上俯视他,“你来干什么?”
“快过年了啊,”唐一秋仰起脸,扯着嘴角笑得挺糟心,“就想来看看你。”
沈旭没说话,一时没搞懂快过年了和想见他,这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
“哦,对了,”唐一秋想到什么,回手从屁兜里摸了个红包出来,两根手指夹着,一扬手,朝他飞了过来,“拿去,压岁钱。”
沈旭单手接住,有些诧异。
虽然唐一秋大他两岁多没错,但绝对不是可以发压岁钱的关系。
“不拜个年?”唐一秋愉悦地一抬下巴。
沈旭没吭声,打开红包看了看,抽搐里面两张崭新的红票子,顺手揣进衣兜,接着又摸出钱包,掐了差不多小一千块塞进红包里,用唐一秋刚才同款的姿势,两根手指夹着,扬手飞了回去。
“不用跪了。”他说,然后转身就往楼上走了。
装逼嘛,谁还不会了。
以前惹了事把人打坏了,老爸从来都是拿钱了事,用钱砸人脸这种事,他早就耳濡目染多年,干起来不要太熟练。
唐一秋一直跟在后面,隔着半层楼,扶着栏杆艰难地爬楼。
到了出租屋门口,沈旭没有掏钥匙开门,转头看着已经跟到旁边杵着的唐一秋:“你要干嘛?”
唐一秋侧身靠墙站着,脑袋歪着抵着墙壁,冲他笑了笑:“借个厕所。”
沈旭虚了一下眼睛,看着他没说话,唐一秋也没再出声,勾着嘴角跟他对视。
神经病一样莫名其妙的眼神,透着神经病特有的笑意。
楼道里很安静,狭窄逼仄的空间和因路灯常年失修而黯淡的光线,让这种安静显得更加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对门邻居家的房门后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有人推门走了出来。
“哎哟!”出来的是个老太太,大概被他俩吓到了,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这一喊威力巨大,把路灯都给喊亮了。
沈旭顿时感觉头顶一片光明,连尴尬都顾不上了,慌忙掏出钥匙,赶在老太太家人冲出来之前打开门:“进来关门。”
唐一秋二话不说跟进屋,顺手把门带上了。
沈旭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出来,看也没看地扔到了玄关的地板上:“换鞋。”
进屋的第一件事,习惯性地往阳台扫一眼。
这阵子陪小姨出去逛,或是去医院,都是小姨车接车送,自行车一直搁阳台没动过。
这台辰哥不惜瞪成对眼都要帮他看着的自行车,如今车还在,人却跑了。
有够讽刺的。
沈旭站在客厅正中间,面朝阳台叹了口大气,然后开始脱外套,扣子解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昨晚洗澡顺手搓了的内裤不见了,晾衣杆上就一个光溜溜的衣架在风中晃荡着。
“操啊……”他又叹了口气,没忍住骂了出来。
今天这一天真是神奇。
在跟别人的自拍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辰哥,听到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十分之荒诞的陈年秘辛,还破罐破摔跟沈晖彻底撕破了脸。
如今内裤还被风吹丢了,虽然上面也没写他的名字。
也就水平不行,否则还挺想写个800字随笔的。
记录这精彩纷呈,彻底摆烂的一天。
“骂谁呢。”唐一秋压着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沈旭一怔,又想叹气了。
这一桩桩的都给他气糊涂了,忘了这儿还有一出压轴的——莫名其妙地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进屋。
简直莫名其妙。
“厕所。”他往厕所的方向指了一下,然后头也没回地走进卧室,一头栽到了床上。
累,困,浑身脱力。
他闭上眼睛眯了一小会儿,很快又睁开眼坐了起来。
唐一秋还在外面。
众所周知唐一秋是个疯子,他心再大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就这么睡了。
活着已经很艰辛了,没必要再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
沈旭换了一身衣服出去,客厅里没人,唐一秋的外套被随手丢在进门几步的地上,里面穿的灰色毛衣随意扔在沙发上,茶几上多出来了几样东西,散乱地摆在一起,应该是那逼从外套里清出来的。
一盒烟、打火机、就一把钥匙的钥匙串、钱包、缠着耳机线的手机,还有之前被他俩飞来飞去的红包。
刚才光顾着装逼没注意,沈旭这会儿才发现,红包背面写了几行字儿。
他迟疑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
字儿写得很好看,一看就是女生特有的、挺秀气的字迹,但这个内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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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你
你故意做了个傻乎乎的动作
视线交织,我才发现
你的眼睛是蓝色
像一曲雨中的巴赫
致小秋
春节快乐!
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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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旭把红包放了回去。
雨中的巴赫。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指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g大调第一组曲。
他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是某次钢琴课后,苏景灿即兴弹奏的钢琴版,后来沈旭又跟家人去音乐会听过现场的大提琴版。
不同的乐器,演奏出来的旋律却同样让人沉郁得提不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