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喝酒吃肉吹牛逼，拖拉了近俩小时，沈旭困得不行，去了趟厕所出来，准备顺道去收银台结账。
陈志已经捷足先登，趴在那儿瞅着收银员算账了。
“回去呆着。”沈旭走过去，冲陈志偏了偏头。
“九哥，”陈志拍胸口，“我来吧。”
陈志家经营着一家酒楼，就在南区最繁华的那条商业街，平日里迎来送往，节假日接个喜宴生酒什么的，生意还挺不错。
陈志是老来子，家里特别宠，在家就好吃好喝供着，去了学校零用钱生活费给得足足的，生怕自家儿子饿着了。
平时跟郝亮那几个混一起，去个食堂小卖店，买买饮料午饭什么的，陈志就喜欢抢着付账。
沈旭一开始有几次懒了不想动，也让陈志跑腿带个水什么的，结果人不仅不要钱，还不准说谢谢，说了就红着眼跟你急，这么搞了几回，沈旭也烦了，钱爱要要，不要拉几把倒，之后就再没让他带了。
“你生日我生日？”沈旭说。
“……你生日，”陈志老实回答，顿了顿，又挺直腰板，“九哥，我有钱！”
沈旭没忍住乐了，垂着眉眼，笑了好半天：“我比你有钱。”
这话听着挺装逼的，但却是实话。
家里生意到底有多大，他其实也没什么概念，但需要老爸一年大半时间世界各地到处飞的生意，肯定不止一家小三层的酒楼。
离开家之后，老妈每个月都往他卡里打钱，很多钱。
老妈从来搞不明白他真正需要什么，所以就拼命给钱，老爸并不关心他到底想要什么，所以老妈代替老爸给了他更多的钱。
钱、钱、钱……
沈九日穷得他妈就剩钱了。
虽然并没有人相信，一直以为他只是个住在廉价出租屋，父母常年不在身边的苦逼少年。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老爸彻底决绝的态度——沈家或许能养着一个废物，但不会容忍一个会惹麻烦的废物。
心里忽然一阵烦，后颈那根筋又开始抽着往头顶上疼，接着就开始犯晕，沈旭按住后脑勺缓了一阵，直到收银员出声询问，才强忍着摸出手机扫码付账。
等打单的时候，他回了下头，发现陈志还傻愣愣地杵在后面，火气一下没压住，他冷着脸问了一句：“你怎么还在？”
“九哥……”陈志一脸情有不甘。
“滚。”沈旭转回了头。
结完账，沈旭垂着头在收银台前又站了一会儿，等那股劲都消下去了，才转身往回走。
一抬眼，愣了愣。
陈志还在，只是站的地方比之前后退了大概五六米。
“你是狗么，”他走过去往陈志小腿踹了一脚，“撵都撵不走。”
“九哥，你是不是生气了？”陈志压根不躲。
“……没有。”沈旭摁了摁眉心，顺着路往前走了。
他不知道怎么跟陈志解释，大概解释了，以陈志的智商也理解不了。
他真的没有生气。
就像女生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的情况也差求不多，只是没什么规律。
忽然就莫名其妙的烦，瞅谁都不顺眼，感觉身上的刺儿能把方圆百里的生物都给戳成蜂窝煤。
然后就是头疼，晕，找不着北。
总之各种不爽。
“九哥，你别生我的气。”陈志跟在后面小声说。
沈旭不想出声，沉默着。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另一张面孔，紧张到发红的脸，小心翼翼的眼神，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小九，你别生气……”
那人跟陈志很像，碾压性的身高和体格，却因为先天心智上的些微缺陷，导致性格怯懦胆小，总是被班上的男同学合起伙欺负捉弄。
沈旭并非什么正义感爆棚的热血少年，不管是小学的时候对那人，还是进了初中对陈志，在他看来，明明可以反抗却放弃的人，活该被人当作烂泥踩在脚下。
所以，面对那些披着恶作剧外皮的校园霸凌，他从来都只是淡着眉眼，无声地移开视线。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愤恨的泪水，听到了胸腔呼之欲出的怒吼，心里的烦躁和戾气终于没能压住。
他一脚踹开骑在那人身上的男生，蹲下来看着依旧匍匐在地上，无声压抑的那个人：“你想过没有，你的块头比他大，你的拳头比他硬，可为什么被骑在胯|下的人是你？”
“我……”那人抬起头，嗫嚅着，“我不敢……”
沈旭看着他，片刻后，笑了笑：“废物。”
像是被摁下了开关，那人第一次彻底爆发，将之前把他摁在地上羞辱的男同学暴揍了一顿，揍得人满脸是血，哭天喊地。
班上所有同学都吓坏了，惶恐、尖叫、惊呼，手足无措，谁都不敢靠近，直到来了好几个老师才把那人拉开。
从那以后，那人就一直跟着自己，小九前小九后，还加入了他的野生足球队，踢后卫的位置。
尽管那人依然怯懦，依然胆小怕事，但却没人敢再欺负他。
陈志的情况跟那人类似，从小到大，明明壮得跟座小山似的，偏偏个性柔弱胆怯，谁都能欺负他。
刚到十中的时候，沈旭谁都不认识，任凭教室里打打闹闹，几乎都一个人趴在自己的课桌上睡觉。
那天，陈志被几个男同学捉弄，不知被谁绊了一脚，整个人失去重心，撞到了沈旭的课桌，把他吵醒了。
沈旭看着瑟缩在地上不敢动弹的陈志，再看了看旁边戏谑看戏的始作俑者们，起身走了过去。
收拾完几个人渣不过几分钟，等他转回头再看向陈志，发现这人还趴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和惊吓过度的惶恐。
“你抖什么？”他问陈志。
“我……”陈志浑身哆嗦，“我害怕……”
“就那种货色，”沈旭回手指了指歪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几个男生，“你能打十个，你信不信？”
“我……”陈志还在发抖。
沈旭啧了一声：“废物。”
陈志嚎啕大哭。
沈旭没再搭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闭眼趴着继续睡觉。
后来，陈志渐渐融入群体，被班上的男同学们接纳，成了一帮人的开心果、吉祥物。
陈志整天跟着他，唯他命是从，沈旭非常能够理解，性别一换，大概就是一段唯美爱情的浪漫开局。
只是，不是每一个故事，结局都能尽如人意。
“还记得你小学那个跟班吗？”几个月前，老妈期盼已久的中秋团聚，沈晖在饭桌上突兀地问了一句，“叫什么来着，块头挺大的那个？”
沈旭放下筷子，沉默地看着他。
但凡沈晖脸上出现这种诡谲的笑容，大概率意味着这人又准备不说人话了。
“那人中学不是去了十九中吗，听说，”沈晖慢悠悠地擦嘴，“前阵子把同班一个男同学打死了，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沈旭震惊。
“我说，你以前的小跟班打死人了，”沈晖笑笑，“不是你教人家要学会反抗，学会对校园霸凌说不的吗？这种程度的反抗你满意了吗，正义少年？”
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他如今都记不太清了，记忆里只有老爸离席前如同看垃圾一般从他身上扫过的目光，以及沈晖微微笑着，却始终冰凉的眼神。
“小九，咱们初中也能一起吗？”
“废话，不然呢？”
“太好了！那说定了啊！”
“别他妈凑这么近，恶心！”
男孩儿敦厚单纯的笑声，渐渐扭曲成一道划破静夜的惨叫。
“沈九日！”有人忽然喊了他一声。
沈旭猛地回过神，发现一桌人正集体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愣了愣：“嗯？”
“九日，你老实交代，”龙浩指着他义愤填膺，“你怎么认识四中的人的？”
“就是！”李鹿鸣抹了抹泪，“旭，你可是咱学渣届的标兵啊，怎么能背着我们弃暗投明，自己悄悄上进了呢！太让兄弟们寒心了！”
“太寒心了！”一帮人附和。
沈旭皱皱眉。
“给，看看这个。”旁边的郝亮贡献出自己的手机。
沈旭接过来一瞅，愣住了。
屏幕上是韩星辰跟一个陌生男生的合照，背景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展板，上面依稀可见“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几个字。
“曲小玲前不久发的朋友圈，”郝亮缩小照片，指着照片上面“我的人间理想和人间不敢想”的配文分析，“按照这个站位，你刚才打招呼的那位，应该就是她的‘人间不敢想’。”
“曲小玲是谁？”沈旭问，这名字他似乎有点儿印象，但对不上脸。
“我女神，以前3班的，我心心念念了一年多，直到人转学都没追上，哎……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还是那么疼，那么痛……”郝亮痛心疾首，顿了顿，猛地瞪大眼，“沈旭，这是重点吗！你不该好好跟兄弟们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背信弃义，把四中的超级学霸给勾搭上的？那可是四中啊！人还进了数学国家队！是要代表国家出国打比赛为国争光的！”
“是么，”沈旭大概听明白了，笑了笑，“真厉害。”
一群人眼巴巴地瞅着他，瞅了好半天没等到下文，郝亮忍不住问：“就……没了？”
“啊，没了。”沈旭又看了一眼照片。
辰哥手插兜站在背景板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沈旭不禁扬了一下嘴角。
其实之前两次偶遇，他就隐约感觉到了韩星辰身上自然而然的傲气，不过他当时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帅，还能打。
现在再一看，就更不奇怪了。
人不仅帅，能打，还是个学霸……
不愧是辰哥。
“账我已经结了，”沈旭把手机还给郝亮，“走了。”
说完起身就走，边走边掏出手机给韩星辰发了条信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