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韩星辰来给老爸写墓志铭,那么他一定会这么写——
我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笨蛋。
我精通数学,通达哲学,
最后情陷于建筑学,掉进了自己设计的坑里。
我一生跌宕,不算完满。
幸好,尚算有趣。
……
陆飞羽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张纸。
“我还没写完呢。”韩星辰仰起脸。
陆飞羽飞快扫了一眼,脸色沉了沉。
“我还想加上那句,”韩星辰回忆着,不怎么确定地说,“你以前提过的一句……到天堂去,又在人间什么的,怎么说的来着……”
“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陆飞羽看着他,“司汤达的《红与黑》。”
“啊……对,”韩星辰点点头,又拧起眉想了想,“好像不太合适。”
“是不合适。”陆飞羽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韩星辰看着他把纸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也没说什么,揉了揉眼睛,趴到了桌上。
陆飞羽坐到旁边,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到他面前。
韩星辰下巴搁在手背上,盯着那瓶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拿食指戳了戳,把瓶子推远了一些,再戳一戳,又推远了一些。
陆飞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了出来,重新睁开眼后,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什么话都没有说。
从昨天到现在,韩星辰一直是这个状态,情绪说不准到底稳不稳定,但整个人表现得很平静。
话不多,但能交流,没什么异常。
不过一想到去世的人是他的父亲,这样的状态,反倒显得不正常了。
陆飞羽侧眸瞥了一眼,韩星辰已经歪着头趴在桌上睡了,大概也没睡着,只是闭眼趴着,因为他的睫毛间或微微颤两下,眉心也几不可查地轻拧着。
视线落在他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上,几根淡红的手指印显得异常扎眼。
陆飞羽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烦,还夹杂着些许难以名状的愤怒。
昨天下午,医生进行了急救之后,韩叔又被送进抢救室,抢救了大概二十来分钟,然后医生就出来通知抢救无效,并且宣布了死亡时间。
急性脑出血……
神他妈急性脑出血。
他记得出ct结果那天,医生只说颅内有少量淤血,还说没什么大碍,用药就行。
怎么会突然又出血了呢?
医生当时解释了几句,陆飞羽完全没听懂,后来温叔赶来跟医生沟通了很长时间,他听了几耳朵也没听明白,只能沉默地在旁边陪着韩星辰。
韩星辰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什么话都不说,眼睛甚至都没聚焦。
韩叔确实走得太突然了,陆飞羽自己当时其实也是懵的。
快傍晚的时候,慧姨也来了,跟温叔讲了几句后就走到他俩跟前,问是谁带韩叔出去的。
陆飞羽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韩星辰已经抬起头回答说是我。
然后,他就看到慧姨扬起手,往韩星辰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当时医院的走道没什么人,非常安静,于是这一巴掌的响声像是一声炸雷,把陆飞羽整个人崩了起来。
他抬手截住慧姨还要扇下去的第二下巴掌,震惊而愤怒地吼了一声:“你干什么!”
温叔冲过来拉开了慧姨,把人拽进了安全通道,陆飞羽沉重地喘着气,回头看了看韩星辰,发现他眼神茫然地仰着头,像是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被扇懵了。
一天过去了,肿是消下去了,可手指印依然清晰可见。
陆飞羽拿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看到韩星辰睁了开眼,他小声问了一句:“还疼吗?”
“什么?”韩星辰有些茫然。
“……没什么,”陆飞羽叹了口气,“继续睡吧。”
“我没睡,”韩星辰说,“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陆飞羽也趴下来,跟他脸对着脸。
“想晒太阳会不会引发急性脑出血。”韩星辰回答。
陆飞羽倏地拧起眉,克制住冲去找慧姨问问你他妈到底是有什么毛病的冲动,咬了咬后牙:“别想了,不会,压根没他妈半毛钱关系。”
“你说了不算。”韩星辰低声说。
“我说了就算。”陆飞羽斩钉截铁。
韩星辰看着他没说话,隔了很长时间,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好吧,你说了算,那我睡了。”
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陆飞羽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