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羽是韩星辰见过将早恋进行得最明目张胆的人,在小区大门口就这么抱上了,完全不care就在旁边拐角的棋牌室里打牌的母上大人随时会出现的可能性。
韩星辰心里给他拍了一溜巴巴掌,然后很自觉地默默遁了。
人小两口抱在一起腻歪,自己要再杵在那儿,得是眼睛被屎糊了才会这么没眼力见儿。
走出小区大门后,韩星辰回头看了一眼,陆飞羽已经一手搂着薛薇,一手拽着乔巴往回走了,看来已经和好了。
挺好的,韩星辰笑了笑。
他一直认为,感情上的矛盾,只要两人面对面地交流,一般都能解决,闹得再厉害,只要感情还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心就软了。
那些电话里的质疑争吵哭泣埋怨,不过是放不下自尊丢不下面儿。
不过在他有且仅有的一次不算恋爱的恋爱中,他跟吴忧从没吵过架,就连小小的争执都没有过。吴忧虽然脾气不算好,但却相当洒脱豁达,绝不会钻牛角尖,而自己对她也一直都是温言细语,什么事都顺着。
他们闹不起来,就像……老爸跟老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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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智的马克吐温爷爷。
韩星辰拢了拢围巾,又把外套的兜帽拉起来戴上,埋头往地铁站走去。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韩星辰看了看时间,快5点了,不禁加快了步子。
虽然老妈没有硬性规定必须准时,但他既然答应了5点回家,就不能食言。
真是个守时的好孩子,他给自己点了个赞。
“星星回来了。”门口岗亭的窗户拉开了一半,保安大叔探出头来笑呵呵地打招呼。
“嗯,叔叔好。”韩星辰笑了笑,脚步并未停下,担心再多说两句,大叔又要夸他可爱了。
并不是所有的保安都认识他,这个大叔之所以跟他这么热络,是因为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有一次忘记带钥匙进不了家门,给老妈打电话,老妈正在开教研会,让他去岗亭呆着等她。
那天值班的正好是这个保安大叔,韩星辰在保安室呆了很长时间,作业做完了,第二天的功课也预习了,最后肚子饿得叫,大叔还把两个准备拿来当宵夜的包子给了他填肚子。
虽然保安大叔老拿“可爱”“乖巧”这类让人糟心的形容词来夸他,可就冲那两个包子,韩星辰还挺喜欢这个大叔的。
这个小区算是主城比较早,也比较大的一个住宅小区,里面有十几栋六层的小洋楼,还有二十几栋高层,每栋楼仿沉积岩外墙,看不出陈旧却又沉淀出古朴的质感。
小区环境也非常好,绿化足,到处都是树,夏天特别清幽。
爸妈离婚后,老爸从单位辞了职,还把以前的集资房留给了老妈,但老妈没多久就卖掉了,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两居室。
有次无意间听到温叔跟老爸说话,韩星辰才知道以前那套房子卖不了多少钱,不够全款买现在这套房子,有一大半的钱是温叔出的。
不过老妈没跟他说,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当年,他和老妈在几个邻居帮前忙后的协助下搬了家,算算日子,到现在也有三年多了,可街坊们那些同情、惋惜,又夹杂着庆幸的复杂眼神,韩星辰至今记忆深刻。
开门进屋,客厅里没有人,韩星辰一晃眼看到落地窗那块浅绿色的窗帘,恍惚间想起了之前的梦。
老妈空洞无神的眼睛,像两口泛不起波澜的深井,即使只是梦,重新回想起来,仍觉得背脊一阵发冷。
他回房放了书包,换了身衣服,重新回到客厅时,老妈正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从厨房出来。
“回来了。”老妈看了他一眼。
“嗯,”韩星辰应了一声,接过盘子放到餐桌上,“还有么?”
“还有一盘。”老妈转身回了厨房。
韩星辰跟着进去帮忙,取了碗筷,又打了两个蘸碟,拿出去摆好,老妈端着另一盘饺子出来了。
“吃吧。”老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安静地吃饺子,谁都没开口,房间里静得筷子磕到碗盘的声音,都像是超过了60分贝能报警投诉了似的。
饺子如韩星辰所料是上周买的三全状元饺,老妈两种口味混在一起煮的,他闷不吭声吃了十来个,一会儿白菜一会儿香菇,一会儿白菜味的香菇,一会儿香菇味的白菜。
白菜香菇白菜香菇白菜……
韩星辰翻来覆去地想,感觉大脑上的沟都快被磨平了。
啊,要死。
“妈,”他戳了戳碗里半颗饺子,犹豫了一下,“爸爸他……”
“吃饱了就回屋写作业。”老妈平静地打断了他。
韩星辰茫然地抬起头,老妈已经起身开始收拾餐桌了。
昨天去了老爸那边住,他一直在等老妈开口问他,哪怕一句“你爸最近怎么样”也好,可老妈从始至终都没问。
从进屋到现在,两盘饺子吃了只剩一小半,她总共就说了四句话,没超过二十个字,半个字都没提到老爸,也不准他提。
韩星辰沉默地回了屋,坐在床边一动没动。
其实他这次并没有见到老爸,昨晚吃了晚饭没多久就睡了,半夜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替他掖了掖被子,还摸了摸他的脸。
那只手带着夜归的凉意,却异常温柔,再然后他就又睡沉了。
第二天醒来,老爸因为加班已经出门了,温叔满脸不开心地又抱怨了一通,送他出门时递给他一个水壶,说是老爸早晨起来给他现榨的果汁,让他带着路上喝。
从记事起,每天早晨老爸都会给他榨果汁,老爸说自己厨艺不行,只能榨榨果汁弥补一下了。
这样的习惯,十几年了,即便跟老妈离婚三年,他一个月只去那边一两次,老爸也依旧保持着。
照理说,他不应该因为老妈没问老爸的情况就这么生气的。
没错,就是生气。
胸口莫名其妙地窜了一团火。
以前每次从老爸那边回来,老妈都没问过,韩星辰早就习惯了,也不会主动提起。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无法接受。
或许是听到温叔说老爸身体不如从前了,这样炎那样突出,还老犯胃病,两三个月瘦了十斤;也或许,昨天被某个傻逼误认为是女生,踩了他的雷区,心头的烦闷就连练了一上午拳也没能纾解。
总之老妈今天的态度令他非常生气,甚至愤怒。
厌恶也好,憎恨也好,甚至歇斯底里地咒骂也没所谓,他都能试着去理解、体谅,但他就是想不通老妈是如何做到将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从心里完全剥离的。
不闻不问,冷漠至极,就像一个局外人。
既然是局外人,那他们十几年的婚姻算什么?
他韩星辰又算什么?
起身走出房间,客厅昏黑一片,老妈已经回自己屋了,房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流泻了出来。
韩星辰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望着那片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是谁说的,想哭的时候就去跑步,眼泪会变成汗水蒸发掉。
事实证明,那傻逼纯属放屁。
韩星辰围着小区跑了七八圈,满头大汗,累成死狗,可当他停下来扶着一棵树喘气的时候,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他咬着嘴唇,盯着眼前斑驳粗粝的树干,止不住眼泪,只能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所有的愤怒和烦躁被泪水一冲,最后变成了难受和绝望,像是掉进了冰窟,伸出手,却只有轻飘飘落进掌心的雪。
好难受,好想死掉……
韩星辰猛地一拳砸到树干上,顿了顿,又连续抡了好几拳,最后撑着树干埋下了头。
眼泪停不下来,好像堤坝开了道口,跟泄洪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正当他庆幸着好在是大冷天外带大晚上,人都窝在暖烘烘的屋里看电视,且自己还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且还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他此刻泪流满面没出息的样子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的时候,一包纸巾就这么很打脸地出现在了视野里。
“姐姐……”韩星辰惊讶地看着吴忧,刚一开口,一滴泪就顺着滑进了嘴里,结果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擦擦吧,”吴忧把纸巾塞到他手里,“满头汗,别整感冒了。”
“哦。”韩星辰捏了捏纸巾,吴忧没点破,反倒令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等到吴忧往旁边走了一段之后,他才抽了一张纸巾胡乱擦干净脸,鼻子有点儿堵,他又抽了张擤了一通鼻涕。
“小星星,”吴忧站在路边回过头,韩星辰拿纸巾捏着鼻子看着她,吴忧笑了笑,“能不能陪我散会儿步?”
“……好。”韩星辰把揩了眼泪鼻涕的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走了过去。
大晚上顶着寒风散步的感觉,实在有点儿不好形容,但他现在确实还不想回家,吴忧的提议正中下怀。
路过垃圾箱时,他把纸巾轻轻丢了进去,一下子感觉轻松了很多,仿佛自己丢掉的不是纸巾,而是压在胸口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