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一天，在韩星辰当时的有生十二年里，是很普通的一天，但又不那么普通，因为一向不起夜的他在凌晨被尿憋醒了，睁开眼一看，天还蒙蒙亮。
虽然周末学校没课，不过奥数班的学生要培训，过阵子就是全国小学数学竞赛了，老袁头最近抓得特别紧。
老袁头是班上的数学老师，也是奥数班的指导老师，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就是长得有点着急。韩星辰觉得他应该是用脑过度导致眼袋下滑，法令纹延伸到了嘴角，以至于看着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
老袁头最常干的事儿，就是把他叫去办公室，然后丢一套奥数题给他做，自个儿子在旁边捧着大茶缸，窸窸窣窣地嘬着茉莉花茶。
奥数班以前只每周六学下午半天，现下为了比赛，从上周开始增加到了一整天。
韩星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下了床。
他们家是老爸单位的集资房，两居室的格局，客厅一边是两间卧室，另一边是厨房和卫生间。路过老爸老妈的卧室时，韩星辰发现门虚掩着，没开灯，但隐约有说话声。
他迷迷糊糊也没在意，被尿意催促着往厕所小跑了去。
一泡晨尿尿完，瞌睡也醒了一大半，他慢慢溜达回去，经过爸妈卧室，听到两人还在说话。
韩星辰歪了歪脑袋，贴着墙壁停在了门边。
“……你真的想好了？”这是老爸的声音，老爸讲话总是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下周一下午我没课，你请半天假吧。”老妈大概感冒了，声音沙哑，还吸了吸鼻子，“一直以来……谢谢了。”
“你别这么说，其实……”老爸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韩澈，”老妈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足够了。”
韩星辰等了好一会儿，又听到老爸也叹了口气。
谈话似乎到这儿就结束了，因为除了隐约翻身的声音，他没再听到任何对话。
韩星辰揉了揉鼻子，回了自己屋，看看时间才六点多，还能再睡两个小时。
躺床上了之后，他回想了一下老爸老妈刚才的对话，氛围似乎并不愉快。
记事以来，他从来没看到过爸妈吵架，连小小的争执都没有。
老爸是个非常温和的人，跟谁讲话都心平气和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老妈脾气有点急，但毕竟是人民教师，还是挺讲道理的。
两人偶尔意见不合，老妈脾气上来了，老爸都尽量让着她，老妈抱怨就安静地听着，根本吵不起来。
也不知这次是因为什么，虽然依旧淡而无声地结束了，但韩星辰总感觉跟以前不一样，却又说不清哪儿不一样。
他没头没脑地想了一阵，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算了，不想了，珍惜这仅剩的两个小时睡眠吧。
也许因为是回笼觉，韩星辰睡得特别沉，都没听到闹钟响，最后被老妈的佛山无影脚给踹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爬起来，正准备回敬一套黯然销魂掌，老妈已经往门外走了，临走丢了一句：“赶紧去洗漱，否则让你体验一下泼水节的乐趣。”
韩星辰揉了揉被踹疼的屁股，叹了口气。
凭老妈这资质，进跆拳道班能直接从中级课程开始。
洗漱出来，老爸正坐在餐桌前，往一片吐司上慢条斯理地抹果酱。
韩星辰往桌上一趴，随手抓了片吐司啃起来。
“星星昨晚没睡好么，眼睛有点儿肿。”老爸问。
“有吗？”韩星辰胡乱揉了揉眼睛。
老妈从厨房端了杯牛奶放他跟前，拍了下他的手：“吃东西的时候别揉眼睛。”
“哦。”韩星辰喝了口牛奶。
老爸笑了笑，把抹好果酱的吐司递给他：“周末还要去学校，很辛苦吧。”
“不辛苦啊，就是不想去。”韩星辰丢开啃了一小半的吐司，接过老爸递来的咬了一大口，抹了蓝莓酱的吐司，味道实现了质的飞跃。
“为什么不想去？”老爸问。
“老袁头给的那些题太简单了，”韩星辰嘴巴塞得满满的，“感觉没什么挑战性，有点儿浪费时间。”
“韩星辰！”老妈瞪了他一眼。
“星星，”老爸笑着擦掉他嘴角的面包屑，“以后不要喊老师绰号，要尊敬师长，明白吗？”
“哦。”韩星辰乖乖应了一声，一边慢吞吞吃早饭一边偷偷观察，老爸老妈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异常。
出门的时候，老妈递过来一个口罩：“今天有霾，戴上。”
韩星辰瞅了眼那粉蓝色的口罩，右下角还绣着一大一小两颗黄色的星星，不是五角星，而是有点梦幻的四角星。
“能不戴么。”他内心一万个拒绝，太娘炮了。
老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简述一下三省六部制的起始和特点。”
韩星辰一愣，迅速启动回忆程序：“起始于隋朝，特点是……相权三分、职权分明，嗯……”
“叮~回答超时。”老妈弹了下他的脑门儿，把口罩塞到他手里。
“……节制君权。”韩星辰很坚强地把问题答完了，紧接着就开始抗议，“妈你怎么这样啊！考我高中历史就算了，居然还限时作答的？”
“你们小学生考试没时间限制？”老妈反问。
“我们小学生不学历史。”韩星辰说。
“哦，那真是遗憾，”老妈很平静地说，“你就当提前预习吧。”
“……行吧。”在强行自我催眠好男不跟女斗之后，韩星辰很不情愿地戴上了那个少女心爆棚的口罩。
“虽然我这么问有点儿伤感情……”他拉下口罩堆在下巴下面，抬起头看着老妈，“妈，我是你充话费送的吧？”
“不是，”老妈回答得很快，“垃圾堆捡的。”
韩星辰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很多家长在孩子小时候问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时候，几乎都用“你是从垃圾堆捡来的”来回答。
记得刚上小学那阵，有一天放学后，韩星辰发现陆飞羽躲在厕所旁边的一颗大树后面哭得声嘶力竭，感觉下一秒就能哭撅过去。
他好心走过去拍了拍陆飞羽的脑袋，问他怎么了。
“星星——！”陆飞羽满脸泪，鼻涕泡糊了一嘴，“我妈说我是垃圾堆捡回来的！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韩星辰不怎么会安慰人，况且是关系到陆飞羽身世的大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继续拍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啊！”陆飞羽嚎着说，“星星，我好困惑啊！”
韩星辰愣了愣，小学一年级就知道“困惑”这种高阶词汇，他在心里给陆飞羽点了个赞。
“那要不……”他皱皱眉，“你找找你亲生父母吧。”
“去哪儿找啊！”陆飞羽边哭边问。
“啊这……”韩星辰挺认真地想了想，“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