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辛随手一挥，便把老婆婆震成了一团阴气，消散无形。
寇三娘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你的身上，没有沾染怨气。清清白白一鬼，直接去投胎好了，为何要在这里摆茶摊害人？”
寇三娘泪眼朦胧：“我家本是南村富贵人家，家中田产无数。只因花朝之时，出外踏青，口中干渴，在一路边凉棚，饮了口茶，便身中水莽草之毒，丢了性命。
水莽鬼不能轮回，一定得再有被毒死的人代替，才能去投身。倪婆婆自惭年老色衰，不能迷惑路人。她鬼力深厚，便要挟我帮忙。
我一时想到自己惨状，生恨这些找人替死的水莽鬼，不愿找人替死；一时又觉得别人能害我，我也能害别人。每日每夜，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都在煎熬之中。”
寇三娘说着说着，反倒平静下来。
自己虽然死了，可做鬼的日子，并不开心。
违心害人不说，还要被大鬼欺负。
如果能再死一次，像倪姥姥一样，轻轻一挥，化为飞烟，没准倒是好事。
水莽草，水莽鬼。
怨气交缠，投身不能。
感觉又是一个刷功德的好机会啊。
虽然暂时不太缺功德，但多多益善嘛。
寇三娘带冯子辛来到桃花江一带。
河湾之处，密密麻麻的水莽草，接天连地，随着秋波荡漾。
一株水莽草，就是一个枉死的灵魂。
只有把自己幻化而成的水莽草，喂给别人，魂魄才能往生。
冯子辛分出一丝意识，探入水莽草丛中。
无数人影，在他眼前翻飞。
怨毒声，咒骂声，叱责声，恶诅声，不绝于耳。
大意了。
千百年来，重重叠叠的怨气，朝冯子辛喷涌而来，在他的脑海中翻滚，头疼欲裂。
轻轻浅浅的竹林清香之气，从背后靠近，缓缓笼罩住了冯子辛。
丝丝清凉之意，在脑海中飘荡，一缕一缕，理清纷乱的嘈杂。
冯子辛的唇边浮现一抹笑意，忽然觉得极为安心。
他的意识，往水莽草更深处探去。
一株莹白透亮的水莽草，在碧波中微微荡漾。
它的身上，居然笼罩着神性。
找到了。
一切的源头。
光阴轮转，日梭回退。
千年之前，桃花江中，生活着一对水神。
他们如同寻常水神一样，巡查河道，施云布雨，训练水族，救治落水之人。
一天，女神外出巡游，救了一个寻死的少女。少女长得如清水芙蓉一般，貌美动人。
少女无家可归，女神便把她带回神庙，悉心照顾。
这天地之间，永远都无甚新鲜之事。
男神回来之后，见色心喜。少女也爱男神气宇轩昂、威风八面，渐渐便产生了私情。
两人背着女神偷欢，刚开始还心有愧疚，慢慢就开始嫌弃女神碍手碍脚，阻挠了“真爱”。
男神向仙友求得一剧毒之草，少女亲自喂给了女神。
女神死后，神魂不安。
桃花江上，狂风骤雨，久久不歇。
少女趁机托梦。
人们推翻神庙，改换门庭。
男神还是男神，可和他并肩而立的，却成了少女。
风消雨散。
人们惊喜，果然摧毁邪神神像，一切便恢复了正常。
祭祀如常，跪拜如旧，神庙中依然香火鼎盛。
只是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护佑一方、千年百年的女神。
女神的怨气，缠在毒草之上，久久不消。
这便是第一株水莽草。
经过一番艰辛，女神成功把水莽草投递到少女茶碗里，少女饮后，立即死亡。
可女神并不想往生投胎。
她用神魂诅咒，少女生生世世永沉水底。桃花江畔，水莽丛生。
从此，桃花江沿岸，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总是水魅魍魉、事故频发，神庙也就渐渐没落了。
没有信徒的神明，最终走向消散。
只有无限恨意中开出的绝望之花——水莽草，永生永世，流传下来。
冯子辛一声叹息。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浩浩荡荡的蓬勃灵力，拂过河岸，吹过垂柳，仿佛掠过了千年时光。
满河的水莽草，在灵气中轻轻摇曳。
这是一场献给神明的祭祀。
这是一场迟到了千年的献礼。
狂风吹过河堤，无数水莽草，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节节枯萎。
寇三娘和无数人影一起，朝冯陶两人施礼，轮回而去。
空中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
冯陶两人立在河边，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雨淋湿了他们的鬓角，两手交握，如同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