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几杯茶后,我这才觉得自己呼吸顺畅。
坐在桌旁抱头想了半天,尽管脑子里拼命想忘记那丑陋的鬼面、无赖般的痞痞言语,耳畔却偏偏总回响着他嘻皮不恭的声音。
“可恶!”我随手拿起一个茶杯甩向门外,清脆的裂响声砰然传来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些许降下了心头的怒火。
脑袋缓缓由臂弯间抬起,我刚扬眸便看到了倚在门边满脸困惑的豪姬。
我红了脸,眼神与她的目光接触后又匆匆逃开:“你何时来的?”
豪姬努唇指向门口的碎茶杯,脸上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就在你扔杯子的时候。怎么,是谁这么大胆敢惹我们的夷光公主生气?”
我侧过头,唇紧紧抿着,不吱声。
“刚才看见马厩里多了一匹上好的白马,小厮说是你骑回来的?”豪姬轻轻慢慢地说话,声音柔柔的,笑意淡淡的,眼神却锐利得似要看穿我所有的心绪。
我眨了眨眼,渐渐地把脸上犹露在外的恼意褪去,换上了一脸无谓的笑容。
我斜眸看了看她,不答她的话,只问道:“豪姬是不是有事来找我?”
她点点头,微笑着挪步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拉起我的手,笑道:“知道么?公子穆回城了。”
我心中一凛,惊道:“他回来了?不是说要等到夜览成亲那天才回来吗?”
豪姬凝眸一笑,道:“其实城里百姓也没看见他本人,不过他的亲军、晋国的玄甲军队今日下午已入城。说是妍公主大婚,各国宾客都来祝贺,为了维护安城的安全。公子穆素来是和玄甲军队在一起的,军队既已入城,他自然也回来了。”
我怔了半天,想起在城外见到的那支军队,恍了恍神,许久才慢慢“哦”了一声。
他终于回来了,与我同在一座城了?
虽不是面对面的距离,但如此靠近的感觉却依然让我忍不住微微摒住了呼吸,心中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不知怎地,即便就是这样紧张的时候,我脑子里还是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个黑衣鬼面的身影,亮亮的眸子里笑意暗藏,只是看向我时尽是狡诈得意的光芒……
我呼了口气,手指紧握住豪姬的手腕,骂道:“该死的混蛋!”
豪姬吓了一跳,一边忙着挣离开我的手,一边不放心地问道:“公子穆回来了,你不高兴?”
“嗯?”我这才反应过来,转眸看了看豪姬,却无言以对。
“她不是不高兴,而是高兴得很!”
豪姬正望着我发愣时,门边突地传来一个凉冰冰的声音。
我和豪姬闻言回头,只见无颜孤峭地站在门扉处,唇角上扬,眸光微动,似笑非笑时,说不上是喜是哀。
我呆了呆,随即干笑了几声,轻声道:“二哥胡说什么呢。”
他也不反驳,只扬了眉,左顾言它:“无苏来安城了。代表齐国前来出席妍女和意的婚礼。”
“真的?”我心中一喜,抚掌笑道,“大哥既来了,那我和你去参加意的婚礼就安全多了。”
他看着我,唇角动了动,似要开口说什么,但等了很久后,他还是沉默着没有出声。
“二哥是不是有话要说?”我皱了眉,不解地望着他。
他眸光一变,脸上的神情复杂而又迟疑。
半响,他终于启了唇:“这两天,你不许再出门。”
我心中虽纳闷,但看无颜这少有的认真神情,只得垂下了头,低声道:“知道了。”
无颜不再言语,只在门外站了一会,随后便转身快步走了。
耳边一阵沉寂,不知道多久后,豪姬忽地柔声一叹,笑道:“你二哥他活得可真累。”
他累?
他可是风流天下的逍遥公子!
我也不说话,只暗暗腹诽。
墙中暗阁
两日来,无颜既不准我出门,我便留在赌坊帮豪姬的忙。在赌场里转得多了,走走听听下,我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几门赌技。实在无聊时,在得到豪姬的许可后,我也会下场玩一玩,可惜总是赢得少,输得多,玩了几圈,便觉趣味索然。
无颜这两天也难得地没再出门,一般情况下,除了偶尔跑到我身旁特意来和我拌嘴吵几句以外,他都会和豪姬躲在赌场的阁楼上,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情。
本以为无苏这两日会偷偷来看一看我与无颜,只是等了两天没有任何消息后,我也放弃期盼了。我心中明白,无苏住在晋国招待贵宾的国宾馆,行走举动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防着,想要出来自是不易。
无所事事下,原以为很难熬的两日居然倏忽即过,眼下时刻,已是夜览和妍女成亲之前的最后一夜。
从今日晨时起,城里戒备就突然间开始森严,赌坊门前时不时都会走过一队身着黑衣玄甲、手握弯刀长槊的士兵。小厮悄声告诉我,说是晋国王上下了告示,通令全城今夜戌时后街上不得行人,亥时后楼宅不得喧哗,违者重罚。
于是暮色一落,天幕渐暗时,冷清空旷的街上只剩下了来往巡逻军队整齐的步伐声,和他们身上铿锵的锁甲相击声。
既是全城通令,赌坊今日也早早关了门,平时习惯了赌场里的喧哗吵闹,如今一静下来,倒是觉得有点不正常,仿佛紧随着那沉沉夜色和禁城赦令而来的,是让人难以捉摸的阴谋和凶险。
竹园里,我抱膝坐在台阶上,抬眼望着天空。
夜色不错,月皎白,星粲然,轻云若纱,九霄静籁。月下竹林寂寂幽幽,飞叶修竿皆浸没在银色光碎中,鲜翠之色看起来比往日更胜三分。
已是子时,因为今夜全城的格外静寥而使空气似凝固般冻结,依稀一点细微的声音传来,居然可以牵动整个人所有的神经。
我若猜得不错,今夜肯定会有许多人无眠。
不管是对明日将成亲的夜览和妍女,还是那些搞出今夜这么古怪紧张气氛的人来说,如此压抑下的暗流藏着的何止千钧一发?
我卷袖擦了擦手中的宋玉笛,几次三番想要凑到唇边吐气成音,却又不得不巴巴地放下。因为我不知道,那句“楼宅不得喧哗”包不包括这丝竹管弦的乐声。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未行几步,耳边便响起了豪姬清朗明爽的笑声。
“公主,这么晚还不休息?”她走过来,撩了裙摆在我身旁坐下。
我转眸一笑,挑了眉:“今夜注定多事,夷光怎可先睡?”
她含笑瞧着我,眸色微动,口中却故作未解:“豪姬糊涂,不知公主的意思是?”
“能把婚庆之喜搞成如临大敌这般,定是晋国人发现了安城来了些不该来的人,不是吗?”我撇了唇,收回眼光,依然认真擦拭着手中玉笛,脸色平静得宛若刚刚那句话非我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