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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琴师还想说话,一个中年女子猛地冲进来,身后还拉着一个小姑娘,对柯绿华道:“姑娘万福。姑娘,你把刚才的那首曲子教给我们这个丫头吧?她可伶俐了,一学就会。”

柯绿华还没答应,杏红已经站起来对这中年女子怒道:“胡说八道!你没看见我这妹妹正在教我么?你怎么敢半路来抢别人生意?”

“我出银子,姑娘,我花一两银子买你教我这丫头,怎样?”这中年女子不理杏红,直接对着柯绿华道。

“您误会了,这曲子是我这姐姐的,您要买,就跟她买。”柯绿华指着杏红,婉言拒绝中年女子。

杏红听柯绿华如此说,心里极是高兴,那妇人悻悻然带着小丫头走后,她拉着柯绿华的手笑道:“唉哟妹妹,我怎么谢你才好?你一定得教我刚才那首曲子,可我又没有一两银子给你,你……”柯绿华拉她坐下,对她笑道:“别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咱们姐妹之间,不用说这个。来,我教你,一会儿你就学会啦。”

两人自早上学起,短短两阙辞,杏红足足学了一天,才连弹带背勉强记住,弹起来匠气十足,这是天分所限,柯绿华也无可奈何。

杏红叹道:“妹妹这样的神乎其技埋没了真可惜,我听了你的琴音,都不好意思老着脸皮出去卖艺了,唉,这行饭越来越不容易吃,我看我也该找个归宿嫁人啦。”

柯绿华看她一脸落寞,忙安慰她道:“你要是想学,从明天开始,我从头教你。”话说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这番有苦头吃了,还没来得及让她反悔,杏红已经高兴地道:“真的?你真的肯从头教我?我底子打得不好,你要费很多工夫呢?”

就算费很多工夫,她的技艺也不会有多大提高,但柯绿华想多教她弹会几首曲子,总还是可能的。自第二天开始,柯绿华教她春宵曲七体,这杏红学了半个月,勉强把这七体学会,就不肯再学了,逢上官宴私宴,杏红都是这几首镇山法宝,也难为她如此不思进取,凭着这几首没人听过的曲子也能打出名堂来,叫她出去陪宴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实在混不过去,只好再来找柯绿华,让她再教一些新辞。

如此这般几次之后,京城里有些歌伎人家都知道这个外来的杏红有个名师,打听到住处,纷纷来拜访。起初柯绿华尚能耐心应对,后来不胜其扰,恰好她的盘缠将尽,听了杏红的劝告,干脆设帐授徒,作起教琴师傅来,学徒虽多,但京城米炭奇贵,所得也只能勉强糊口。

天风趋寒,年节之间,京城大户人家里筵宴不断,当今皇上和新立的太子都喜纵情声色,即使如今战事吃紧,也不禁歌舞。杏红从早到晚忙着赶场,嗓子过度劳累加上着凉,一日起床时骇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给她侍琴的弟弟挽笛来找她出去赶场,见她在屋子里急得团团乱转,又哑哑地说不出话,连忙飞奔着去敲柯绿华的房门,柯绿华出来,见挽笛惶急着道:“柯姑娘,你快去看看我姐姐怎么了?黄大人要我们一早就到船上等,她怎么到现在还没梳洗哪?”

柯绿华忙跑进杏红屋子,杏红见了她,眼泪立即淌了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想大哭却发不出声音来。柯绿华也替她着急,早劝她不要这般过度用嗓子会出事,可杏红就是不听。挽笛看见姐姐说不出话,急道:“姐姐,你要是不能唱,黄大人那里怎么说啊?今天一共有六个场子要赶哪!”

杏红急的就是这个,歌伎答应了出场,要是做不到,以后这个主顾就再不会光顾,口碑也会下降,吃开口饭的人,最怕的就是口碑不好,偏偏她不是本地歌伎,没有相熟的歌伎可以替她出场。杏红急得大哭,半晌眼角看到柯绿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拉着绿华兴奋得呀呀地叫起来。

柯绿华领会她的意思,为难道:“你干脆派人通知他们,说你病了不就行了?”

旁边的挽笛年纪虽轻,对这行却极为熟捻,他急道:“不行,要是昨天晚上通知人家,人家还赶得及换人,现在都是早上啦,来不及啦!姐姐,你要不早点病,要不晚点病,现在好了,你以后是别想吃这行饭了!”杏红不理弟弟,只管拉着柯绿华不松手。柯绿华笑叹道:“好啦,好啦,我替你去就是。”

她没什么新鲜颜色的衣服,总不能大过年的穿身白衣到人家里去,杏红找出一条自己的绿色裙衫递给她,柯绿华边套在身上边笑道:“以前在家里时,我最爱穿绿颜色的衣衫,可惜这次出来匆忙,一件都没有带着。”杏红知道柯绿华是故意装得高兴,免得自己过意不去,感激地看着她,猛伸手抱住柯绿华,半天放开,用手拭去眼泪,催促她们快走。

柯绿华跟着挽笛出门,坐上雇来的马车。到了地方,只见十里平湖之上,游船如织。挽笛领着她上了一艘画舫,船舷上已经先坐了两个歌伎,那主人黄大人看起来孔武有力,似是个武夫,倒是几个客人还斯文一点。几人一见柯绿华上船,都觉眼前一亮,京城歌舞伎虽多,但这般绝色仍是罕见。那黄大人本来正在为杏红来晚了生气,此时一见柯绿华容色,脸色顿霁,笑道:“杏红姑娘来迟了,罚你先奏一曲。”

柯绿华坐在船尾,弹了一首杏红最拿手的南歌二调夕露霑芳草,曲调一样,神韵比之杏红高出何止十倍,在座诸人听得如醉如痴,粗豪如武夫黄大人,端着酒杯也忘了饮酒。她奏完,正要起身离座,坐客中一书生摇头晃脑地道:“杏红姑娘如此神技,今天才得听闻,真是一大憾事。这位黄大人就要出京打仗,不知道杏红姑娘能不能给黄大人特奏一曲,以壮行色?”

柯绿华拿眼看向挽笛,见他点点头,只好坐下,微一沉吟,弹了一曲【柘枝引】,其辞道:“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琴音雄浑,配着她柔美的嗓音,但觉余音萦绕,久久不绝。

第六章

柯绿华替杏红救场一天,名动公卿,公私筵宴的请贴如雪片般飞来,杏红嗓子好了之后勉强出席几场,饱受讥嘲,只得再求柯绿华。

“妹妹,你顶替我的名字,不算入了乐籍,将来想走拍拍手就走了,没啥损失。赚了钱,我只收两成,余下的你拿着,救了我也成全你,你就答应我吧?”

歌伎有官伎家伎之分,都要在官府登记才许做生意,入了籍的歌伎人称乐户,地位低下,与娼妓并称。柯绿华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并不是她瞧不起乐户,奴仆与乐户分不清孰高孰低,但因为她是婢仆,李昶那样的恶人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遑论卖笑的歌伎呢?她任凭杏红如何劝说,打定主意不答应,后来急得要搬走,杏红才罢了。

转眼在京城住了半年。这天她教琴回来,见杏红双目红肿,在房中垂泪。杏红为人大而化之,很少落泪,柯绿华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问杏红怎么了,杏红只低头沉默不语,挽笛一旁哭道:“今天中午姐姐出场,碰到上次那位黄大人,他认定姐姐是冒充的,当着许多人的面砸了姐姐的琴,还说他要到官府削我们的籍。柯姑娘,你上次给他唱的那首【柘枝引】他记住啦,听说这人在北边跟着舒元帅使燕王吃了败仗,现在是朝廷里的红人,我姐姐要是被削了籍,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呢?”

柯绿华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杏红真被削籍,岂不是自己所害?她急道:“我去见那位黄大人,告诉他是我冒名顶替,你们别担心啦!”杏红挽笛听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都点点头,挽笛道:“那咱们现在就去,舒元帅府的筵宴要到半夜才散,我带着你偷偷找到那位黄大人,跟他说清楚。”

两个人急急出门,到了舒元帅府上,已经是黄昏时分,仆人认得挽笛,让他进去了。走到宴会厅,挽笛对黄大人的随从说有事见黄大人,那随从传话进去,等了良久,黄大人才醉醺醺地走出来,柯绿华忙上前施礼,黄大人看见她,眼前一亮大叫道:“杏红姑娘,怎么是你?”

柯绿华忙道:“不,大人,我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这黄大人大掌一捞,将她拥进宴客厅,对里面大声嚷道:“你们看,这才是我说的那位杏红姑娘。”里面酒酣耳热的武将儒生被黄大人这么一嚷,都安静下来,齐齐看着宴客厅门口的柯绿华。

柯绿华忙低头道:“民女柯绿华,曾代替杏红姑娘为黄大人弹奏一曲,让大人误会了,民女罪该万死。大人,此事错不在杏红姑娘,您不要怪罪她吧?”

黄大人哈哈大笑,一边拉着她进厅一边道:“不怪,不怪。柯姑娘,你上次给我写的那曲,他们可羡慕死了,今天舒元帅在座,你要再露一手绝技给元帅啊?”话刚说完,一张琴已经摆在柯绿华面前。

柯绿华见上座坐着一位相貌威武满面虬髯的中年武将,应该就是所说的舒元帅,满座权贵都看着自己,其势不得不弹,她胡乱奏了一曲即起身告辞道:“民女告退。”

上座那舒元帅本一直盯着她看,此时见她要走,开口阻道:“慢。柯姑娘,我府中正缺一位琴师,你今天不必回去,留下来住一夜。”声音响若洪钟,脸上倨傲的态度与其说是挽留,不如说是命令。

柯绿华大吃一惊,几个魁梧彪悍的随从在舒元帅话音一落时就走上来,硬将她拉到内室,关上门之前,一个一脸凶相的大汉对她道:“梳洗一下,大人宴席罢了就会过来,要小心伺候知道么?”言下之意似乎是要她侍寝。

柯绿华又惊又怒道:“你们居然敢强抢民女?”那些人根本不理会她,阖上门走了。柯绿华用力拍门,门已从外面被挂上,任凭她怎么拍打也开不开。她喊了半天,无人理睬,心灰之余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哭得力倦神疲,再也没了力气,兀自抽噎不停,刹时间脑海中闪过空慧师傅说的,世上的事总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她这样从未做过孽的人,怎会这样倒霉?而那些罪恶滔天的恶人,依然逍遥自在地害人?

突然,一点异样的声音引开她的思绪,她心里一惊,慌忙跳起,颤声道:“谁?谁在那儿?”无声无息,隔了一会儿,异响又起,柯绿华听得分明,她心里一横,猛上前掀开床底围帷,黑漆漆的床底只见一双寒冰般的眼睛。那人看见她时似乎也吃了一惊,及至借着烛光看清她的相貌,眸光一闪,健臂伸出,将柯绿华拽进床下。

床下竟然有一条地道!

有人拉着她双脚将她扯进去,饶是她生性沉静,此时也吓得花容失色,失声欲喊,听见一声低喝道:“快打昏她!”她后颈重重地挨了一下,昏了过去。

醒过来时感觉自己坐在马背上,一双大手搂着她,风驰电掣般地在荒野里奔驰。明月在天,四野寂无人声,要不是夜风吹得她肌肤发凉,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啦?”身后那双大手的主人感觉到她动了一下,对她道。

听到这个声音,柯绿华不由得脊背一僵,回头看去,见跟自己共骑的人居然是李昶!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不顾命地挣扎,李昶双臂收紧,像两道铁链般箍得她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柯绿华大叫,李昶不理她,只是不让她动弹,一径策马狂奔。

后来她叫不动了,眼睛瞪着马头的前方,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眼前黑沉沉的夜,就如自己的命运一般不可知。偶尔李昶会在某个破寺或者荒屋停下来,有神秘人给他一匹新马,带着她继续狂奔,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策马上船,渡江之后,天黑时进入丛山之中,李昶方松了一口气。

“你累了么?”他感觉柯绿华好久不出声,问她。

柯绿华咬紧牙,强忍着惊怒不说话。李昶心情甚好,也不以为忤,下了马,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马,沿着林间空隙上到半山处,对她说:“我要睡一下,你自己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柯绿华离他远远地坐在地上。李昶仰面躺下,片刻工夫抬起身,看着她,眼光闪动,突然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柯绿华啊地一声,吓得起身往山下拼命跑。李昶三步两步赶上,一把将她抓回来道:“我就知道你会跑,这可是你逼我绑你的。”他走到马鞍处,掏出一条绳子,绑住柯绿华双手双腿,将她系在一株树上,自己翻倒身,呼呼大睡。

柯绿华瞪着他,心想老天爷真的没长眼,这恶贼居然还活着,而她自己还曾救他一次,她悔恨得几乎咬舌自尽。他怎么会出现在舒元帅的床下?难道他真的是燕王爷养的刺客,专门给燕王扫平障碍?她想了良久,终因奔波一天一夜,浑身乏极而睡。

一阵刀剑相击声把她惊醒,她睁开眼,不由得大喜,星光下见李昶手挥长剑跟两个捕役模样的斗在一起,她以为此番自己有救了,可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见李昶一剑刺穿一人喉咙,剩下的差人大惊,手足无措,心口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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