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清欢去看守所看裴老太太的那一天带上了裴今谣。
这天天气还算是不错,但总体来说有些阴凉，湛清欢穿着一件白色的女士西装，头发垂着扎起来,看起来很干练，裴今谣则是穿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衣服,跟在湛清欢身后。
裴老太太在探监室见到湛清欢的时候眼中显然闪过了一丝诧异,湛清欢观察人的本事细致入微,只这一眼就能看出来裴老太太怕是认识她。
但是这个世界湛清欢并没有见过裴老太太,那裴老太太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现在想来除了是裴今谣告诉裴老太太的好像也没了别的可能性。
湛清欢坐在裴老太太对面，露出职业微笑道：“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姓湛,关于这件案子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裴老太太听见湛清欢的话之后那双看起来有些阴沉的眸子更灰暗了些。
她没想到裴今谣居然会让湛清欢来做自己的辩护律师,这是什么意思,裴今谣对这个女孩就这么走火入魔,要把自己这个案子这样轻易的交给她了吗？
把录音笔打开之后湛清欢放在桌面上,打开自己的本子开始问：“请问当时裴婉拿着刀进去的时候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那时候警方也问了裴老太太同样的问题,但是裴老太太却只说拿着一把刀就冲了过来，接下来警方无论怎么问，裴老太太都是沉默，只是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湛清欢不认为会是像裴老太太所说的那么简单。
裴老太太一定向警方隐瞒了一些什么事情,而裴婉在拿着刀进裴老太太的书房时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讲，要不然也太不符合逻辑了。
可是裴老太太现在的回答和之前一样，对警方说的和对湛清欢说的并没有差别。
“检方准备给您起诉的罪名是故意伤害罪，您如果认罪的话我也没有必要再为您进行辩护了，到时候您等待审判就好。”
从裴老太太的态度中湛清欢就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人,她不会按照湛清欢叫她做的去说什么，又或者她根本就瞧不起湛清欢这种小辈。
湛清欢并没有必要恬着脸去给人家做辩护，毕竟裴老太太现如今这副态度看起来并不需要别人来给她进行辩护，既然如此湛清欢也没有必要为了她浪费时间。
只是不知道庚鸿波会不会心疼后面的一大笔律师费没有到手。
裴今谣也没有想要逼着湛清欢做什么，所以她并没有出口挽留。
湛清欢把本子合起来准备把资料全都收起来离开的时候，裴老太太突然阴沉沉一笑：“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
湛清欢勾唇，依然坐到椅子上转头和裴老太太对视着，显然并不接招：“我的职业素养只对配合我的当事人生效，您态度傲慢，不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倒是心疼裴总付的那些律师费。”
要知道不管这场官司有没有开庭，湛清欢付出了相应劳动，裴今谣是要按小时付费的。
说完这话湛清欢还没忍住回头看了裴今谣一眼，随后把桌子上的资料全都收进了公文包里。
她们之间隔了一道玻璃，裴老太太看了眼站在后面表情沉静的裴今谣，脸色微变，没有再看湛清欢，反而微微仰着头对裴今谣道：“阿谣，这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关注着的那个女孩，你就真的这么喜欢她吗？”
湛清欢听见这句话，收录音笔的手一顿，她觉得今天虽然有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但裴家的一些事情她或许能知道很多。
“外婆，我是否喜欢她和您的案子并没有关系，您如果想要出来的话我相信她的本事，但是您不用在我和她的面前挑拨离间，我对她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裴老太太在听见这话的时候狠狠咬了咬牙，也不管现在这里还有湛清欢，怒斥着转移话题：“你在进裴家之前就已经算好了每一步，裴家每个人都是你的棋子，包括我！你还未成年的时候就算准了，十八岁的时候从我手里拿走了股权，说是要让裴家那些叔侄滚蛋，可是却暗中又保下了他们，你狼子野心！”
湛清欢左看看裴老太太，右看看裴今谣，沉默不语在那里吃瓜。
裴今谣上前两步走到裴老太太面前，轻笑道：“外婆，您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啊，裴家内乱我已经帮您整肃清楚，那些蛀虫也彻底的离开了裴家，至于您讨厌的那些亲戚，他们没有了裴家这颗树已经是一团散沙，这些难道不好吗？”
裴今谣做事一直都非常下得了狠手，这一点湛清欢是知道的，她和裴老太太一脉相承。
看见对面那位老太太眼中懊悔的神情，湛清欢觉得她现在肯定是在想自己引狼入室。
裴今谣可从来不善良，她坏得很，这一点湛清欢早就知道。
“所以你把裴家清理完，接下来就处理我了。”裴老太太语气笃定，像是根本就不需要猜一样，她这些年也算看透了裴今谣的本事。
裴今谣行事老辣，目光非常长远，往往别人才想了几步，她就能够想到十多步，这种心机谁能能比，就连自己都载她手里了。
裴今谣搬了一个椅子坐在湛清欢旁边，沉声道：“外婆，我没有想过要对付您，反倒是您看见我越来越不可控，想要找人取代我，不是吗？”
裴老太太被说中心事，垂下眼不再去看裴今谣，但表情依然严肃。
湛清欢突然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他们祖孙俩的戏台，叫她一个外人来这里做什么？不需要她演戏反倒是让她来看戏了？
虽然这场戏看是挺好看的，但是从她们的描述之中湛清欢却能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裴老太太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裴老先生，那时候她还是一名小护士，裴老先生在战场上受了伤，是她一点点照顾才使得裴老先生的身体越来越好。
那时候裴老先生的年纪也大了，战争结束之后他娶了裴老太太，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很多年后裴老太太又生下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裴今谣的妈妈，裴密。
裴密和她伯伯的孙子孙女差不多大，所以裴今谣现如今的辈分在裴家这么高。
裴今谣的妈妈没有落得个好结局，她和她母亲一样爱上了一个老男人，为他生了孩子，可是那个男人抛弃了她，裴老太太觉得她丢了裴家的人，于是裴密自杀身亡，裴今谣从此流落孤儿院。
裴老太太的儿子身体很虚弱，没有诞下一子一女，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裴家这一脉没有延续下去，裴老先生哥哥的孩子们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想要用各种方式分裴氏的一杯羹，裴氏逐渐变得乱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裴老太太那么厌恶裴家那些亲戚的原因。
裴老先生离世之后她一个人撑起了裴氏，为了防住那些明枪暗箭，她不得不冷下心肠，最后还是自己一个朋友无意间提起，她才想起自己的女儿曾经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现在下落不明，但毕竟是她唯一的血脉，她一定要找到才行。
裴今谣回来之后裴老太太才知道她究竟找回来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她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个孩子，与此同时女人的嫉妒心也在作祟。
裴老太太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能解决裴家的那些亲戚，却被这个小辈略施手段就给扫除了？
她想等裴今谣让一切稳定下来之后再从阎家后辈中找一个聪明的孩子来慢慢教导，让那孩子能够守住裴氏就好，但是没想到会突然生出这种变故。
裴婉是裴老先生哥哥的孙女，她和裴老太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却因为自己父亲这么多年的教育，认为裴老太太就是一个老巫婆。
尽管在她心里认为的这个老巫婆是她的长辈，但她恨裴老太太。
裴老太太掌管了裴氏这么多年都不肯放手，如果是她们家来接管裴氏，哪会落得现如今这般被赶出裴家的境地。
裴婉恨裴老太太，裴老太太自然也恨裴家这群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游手好闲来要钱的人。
所以裴婉在拿刀进来的时候她听完裴婉一声声控诉，裴老太太用拐杖把裴婉手上的刀给打了下来，因为多年的锻炼，裴老太太的力气并不比裴婉要弱，所以当她拿到刀的时候，想着这么多年在裴家受的气以及委屈，通通爆发出来，一刀一刀扎进了裴婉的五脏六腑，裴婉当场死亡。
后来裴老太太才反应过来，觉得这就是裴今谣现在才铲除裴家蛀虫的目的了。
裴老太太很显然是属于那种非常喜欢阴谋论的人。
裴家的那群亲戚在裴家没了职位，裴家赶他们出门就更是没有了仰仗，现在管理裴氏的人是裴今谣，而裴老太太是带裴今谣回家的人，裴家自然个个都恨裴老太太，却不敢拿裴今谣怎么样。
裴老太太在裴今谣回来没多久就给了裴今谣一些权利，看她有没有什么野心或者是欲望，可没能想到裴今谣居然总是派人去打探一个女孩子的消息。
那个女孩子裴老太太看过她的资料，在乐城算得上是很有声望的一位名媛，父亲和母亲的家庭背景都非常不错，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
最令裴老太太感到惊讶的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还非常做了很多善事，手底下甚至还有一个慈善基金会，每年能筹募的善款不少，账目还非常公开透明。
这样一个女孩裴今谣到底为什么会关注她？
裴老太太一开始以为裴今谣是羡慕她，但后来才慢慢发现不对劲。
裴今谣看着女孩照片时的眼神这哪是羡慕，明明就是爱慕。
尽管裴老太太并不想把所有事情都往那方面去引，但她还是更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所以她让裴今谣去书房和她解释。
裴今谣倒是很大方的承认了，她说她从很久以前，可以说是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女孩了，女孩虽然现在不喜欢自己，但是自己会用自己的诚意打动她。
裴老太太当时听完差点心脏病都要犯了。
裴今谣当然也预料到了裴老太太的反应，扶住裴老太太之后迅速往她嘴里塞了几颗速效救心丸，然后对裴老太太说：“外婆，没有谁能阻拦我和她在一起。”
她回裴家之前也已经说得很清楚，当她有足够实力的时候，裴老太太不能以任何方式逼她联姻或者是结婚，当时裴老太太知道裴今谣刚回裴家，还需要让她安心才行，甚至立了字据，没想到裴今谣居然会在这里等着她。
裴老太太也知道自己没办法管住裴今谣了，现在整个裴氏都在裴今谣的掌控之下，那些在裴氏担任重要职位的基本都是裴今谣的心腹。
她这个老人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你处心积虑就是想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可是她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满腹算计的人，你觉得她还会接受你吗？”
裴老太太到现在还是不想让裴今谣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尽管那个女人的家世清白，本人也足够优秀与出色，如果裴今谣是男的那还好，同性怎么能恋爱？这样怎么会有后代？
裴老太太的思想显然并没有转变过来，也没有人能让她转变。
湛清欢看她们在那里说着说着，居然说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无语。
“我在她心里已经是最坏的了，外婆。”裴今谣看了一眼湛清欢，湛清欢移过视线，拒绝意味明显。
裴老太太见根本无法让裴今谣放弃，于是又转头问湛清欢：“所以你又图什么，图我孙女的钱财还是样貌？还是裴家能带给你什么？！”
湛清欢听见裴老太太这无比熟悉的说辞，心底里的愤怒一点点升上来。
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从裴今谣手里逃走，没过多久又被裴老太太给绑了，她送自己去裴今谣的婚礼上，笑得还很是得意与开心。
想到这里湛清欢嘴角挂上一抹凉薄的笑，抬眼瞥了一眼裴今谣，没有看裴老太太：“您孙女我看不上，这回如果不是她把我从乐城请过来我不会蹚你们裴家的浑水，裴家不是什么金饽饽，您把裴家看得太重要了。”
听见湛清欢这么一说，裴老太太显然是认为她们在做戏给她看，她眼睛已经彻底红了。
裴老太太现在头发凌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癫狂的狼狈状态，她站起来隔着玻璃在那里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不准你这么说裴家！”
湛清欢闭上眼睛稍微揉了揉太阳穴，外面的狱警看见裴老太太情绪激动过来带走了她，这次谈话就这么不了了之。
尽管这位裴老太太是长辈，但湛清欢还是很想骂一句老疯子。
她把裴家看做她的生命，把裴家的声誉放在最高处，所以裴今谣现如今的成就与所作所为令她欣慰也令她愤怒。
欣慰的是她把裴家管理得很不错，愤怒的则是裴今谣不仅不听自己的话，甚至还罔顾伦常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杀了裴婉确实是裴老太太的一时失策，但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她没有办法再去阻止裴今谣做什么。
现在裴家已经是裴今谣的天下。
离开看守所之后外面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裴今谣从助理手里撑开一把伞，和湛清欢站在了一起。
湛清欢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朦胧的景色，问：“所以现在她还需不需要辩护。”
“就按照最常规的来吧，她已经无所谓这些了，虽然我希望她能够不在监狱过完余生。”
“其实无罪也可以，但是需要她配合我，显然她并不愿意。”湛清欢轻叹一口气，随后转头看着裴今谣：“跟我回酒店，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
“知无不答。”
虽然湛清欢之前在那里告诉裴老太太说她看不上裴今谣挺让她伤心的，但她还是要厚着脸皮在湛清欢身边多刷存在感，才能把那些什么医生都给赶跑。
湛清欢现在也懒得为这个案子忙活了，感情她来这苏城，准备了这么久的资料，原本以为那位老太太挺想出来的，她既然不想出来那她就不逼自己去给她打官司了呗，她也不想去得罪检察官。
叫了一份下午茶上来之后湛清欢端起一杯红茶稍微喝了一口，缓解了一下自己疲惫的身心。
看见裴今谣这一副小学生等待抽题的模样，湛清欢唇角的弧度有些大。
“你们裴家是真的很有意思。”
利欲熏心，为了钱财与权力能够不顾一切，简直看得人目瞪口呆。
“裴家是我外公一手创立的辉煌，他的哥哥年纪比他要大很多，兄弟俩本来感情不错，但是伯外公的孩子们觊觎裴家已久，我外婆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不让裴家落入那些人的手里。”
裴老先生的哥哥比他要大将近二十岁，裴老先生刚娶裴老太太的时候他哥哥那些孩子和裴老太太差不多的年纪，他们瞧不上裴老太太，裴老太太自然也瞧不上他们。
裴婉也不过比裴老太太要小十几岁而已，而且她身体还不如裴老太太，多年的奢侈生活养得她一身懒肉，这才被裴老太太给反杀了。
裴家本来就是一滩烂账，现在更是因为裴老太太杀了裴婉，那些裴家的人动用各种关系想要让裴老太太给裴婉偿命，裴今谣却还是希望裴老太太能好好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