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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襄阳攻防(1 / 2)

第三十三章襄阳攻防

梁萧看兰娅的计数方式十分古怪,与中土大是不同,可步骤简洁,不似中土那般繁杂,不由微微点头:“这便是回回算法?果然有些门道。”心想如非与她翻脸,倒可诚心请教,一时大觉遗憾,叹了口气,转身与阿雪说起这几日的情形。阿雪听他说到粪泼钦察军,不觉哑然失笑;再听到宋元大战,顿又紧张起来,死死握住他手;再听说他做了钦察军的首领,心中一时恍惚不定,就跟做梦似的。

兰娅埋头算了一个时辰,将第一题解了二十多步,再也无以为继,望着算题一阵发呆。梁萧这时怒气已消,他少时受尽难题之苦,见她愁苦神气,心生同情,低声问:“算不出来了?”兰娅咬咬牙,小声说:“你、你专出这种解不出来的鬼题来害人么?”

梁萧笑笑,一手扶着阿雪,一手持剑,嗖嗖嗖一路解下。他知道兰娅不是等闲之辈,故也化繁为简,只写紧要步骤,顷刻解完第一题,又将第二题解出。兰娅看到精妙处,眉飞眼动,连连点头。梁萧刚要解第三题,兰娅忙道:“别解啦!别解啦!”梁萧奇道:“怎么?你算出来了?”兰娅脸一红道:“现在算不出来,我慢慢想,总会想出来。”

梁萧听了这话,大有知己之感,笑道:“好,你算不出来,我再说给你听。”阿雪笑道:“哥哥这次怎么不骂人了?阿雪算不出,可是要挨骂喔!”梁萧白她一眼,说道:“我解上几步,人家就明白了。你这顽石脑袋,就算我解一百遍,你不明白还是不明白。”阿雪扁嘴说:“阿雪本来就笨嘛!”梁萧瞪眼道:“笨就了不起么?”阿雪依在他肩头,嘻嘻直笑。

兰娅见他兄妹情深,胸中一暖,叹了口气说:“梁萧,我要回去啦,要么爸爸会担心的。”梁萧起身道:“我送你回去。”掉头对阿雪道,“乖乖地养伤,明天我还来看你。”阿雪点头道:“我等哥哥来!”

梁萧与兰娅驰出大营,到了扎马鲁丁的营前,兰娅止住马匹,踌躇半晌,忽地鼓足勇气问道:“梁萧大人,你是中土最伟大的算者吗?”梁萧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不过,比我厉害的,我也没见过。”兰娅眼神一亮,笑道:“梁萧,你困得住我,未必困得住我的老师。”梁萧笑笑说道:“纳速拉丁吗?他在哪里?”兰娅道:“他在伊儿汗国的马拉加天文台,那是世界上最壮丽的天文台,藏着数不清的图书,有最好的天文器具。老师每天都在那里,倾听天空中星星的声音。”她说到这儿,眉宇间透出一丝崇敬。

梁萧沉默一下,大声说:“兰娅,你若回伊儿汗国,请你告诉纳速拉丁,说我在中土事了,会去马拉加向他讨教。看谁才是最伟大的星学者,谁才是真正的贤明者之王!”兰娅听得这话,芳心一颤,急声道:“你说话当真?”梁萧微微一笑:“绝无虚言。”

兰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而笑生双靥,就似水银上荡起微微的涟漪,喃喃说道:“真想你现在就去呀。”梁萧惊讶说:“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就不怕你的老师被我打败吗?”兰娅笑道:“老师不在乎输赢,只欢迎智者的来访。”她幽幽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真想看你与他见面。最超卓的回回智慧与最博大的中土学问相逢,那会激起何种的火花?”梁萧掉过头,目视襄阳城的焰火,神色一黯,苦笑道:“现在可不行!”

兰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苦笑,转身策马入营,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呆呆望着梁萧。梁萧道:“还有事么?”兰娅娇躯一颤,慌乱道:“没有,没有啦!”匆匆飞奔入营,双颊一阵阵发烫,思绪有如乱麻:“兰娅,你怎么啦?你不是将贞操和生命都托付给星星了吗?你怎么啦?”虽这么想,心儿却是时上时下,难以平复。

次日,梁萧就任钦察军代统帅,其后十余日,他一心操练士卒。其间梁萧不断揣摩将帅之道,还向土土哈讨教钦察语,以便统帅诸军。

兰娅自那日以后,每天来到阿雪帐中,与梁萧研究数术。梁萧痴迷算学,更无藏私之心,兰娅但有疑惑,无不应答。兰娅看他推演数术,妙想百出,更是骇服其能,暗叹中土数术之精,骎骎然已有超越回回数术之势。但转念一想,老师纳速拉丁智慧如海,也未必就弱于此人。

算术之余,梁萧忍不住向兰娅讨教回回数术,终知回回数术源自西极之地一个名叫希腊的地方。千多年以前,那里有许多了不起的数术大家,欧几里得司的几何学、毕大哥拉司的代数学、秦勒司的天文学,伟大的阿吉米德更是集英荟萃,洋洋大观。可是战争连绵不断,阿吉米德被大秦人砍了头,希腊也在战火中灭亡了,宝贵的学问被认为是异端邪说,烧的烧,丢的丢,留下来的也不多了。

这时回回人强大起来,他们为真主而战,讨伐大秦。兵锋到达希腊,一些散失的学问,由此落到了回回学者手中。回回人钻研希腊学问,将其发扬光大,出现了许多伟大的贤哲。当代最伟大的贤哲纳速拉丁,便是回回学问的集大成者。

兰娅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这时候,蒙古人又强大起来,我们的阿拔斯王朝被旭烈兀汗灭亡。老师为了将学问流传下去,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九死一生,不得不借炼金术和占星术讨好蒙古权贵,求得庇护。可是,旭烈兀大汗虽然尊重老师,为他修建了观星台,却不是让老师研究学问,而是让他用占星术来推断自己的祸福。也不想他制造最巧妙的星象仪,而是要他造出攻城的利器,去征讨不服从自己的邦国。”她说到这里,眼眶微微一红,“其实别人觉得老师地位尊贵,却不知道,老师的心里很苦很苦。”

梁萧想起天机宫创立之艰,深感凄然,既而心头涌起一阵狂喜。要知这六年间,他穷尽了中土数术,已是学无可学,忽然知晓中土之外,还有如此精深博大的算学,当下一心讨教。兰娅欣然传授,但回回数术自有其独特的计数法,梁萧要学回人最精深的学问,先得自回文学起。他纵是聪明,但学习别族言语,也难一蹴而就。

这日兰娅教算时,用回文在沙盘上写下“金字塔笔算”,又写了一题“尼罗河田亩丈量”。前题是求胡夫金字塔的土石方(按:相当于立体几何),后题是求尼罗河边开垦田亩的大小。这两题都出自希腊人欧几里得司的《几何原本》,兰娅让梁萧译出后解答。

梁萧若以中土算法破解,原本十分容易,可用希腊算法解答,别有一番困难。希腊算法迥异中土,中土算法十分冗杂,希腊算法却力求简捷优美、论理缜密。用兰娅的话说:“中土的数术,好比零珠片玉,让人看来眼花缭乱;希腊的数术却是串好的明珠项链,虽然未必如中土漂亮,但颗颗都能放在最适当的地方。”她说来轻易,梁萧却花了十多天工夫,方才掌握希腊算学的诀窍。

他连估带猜,将“金字塔笔算”算出,吃惊道:“这尖塔庞大无比,却是用来做什么的?”兰娅道:“是埃及法老的陵墓。”便将埃及的风土人情一一说了。阿雪在一旁呆得气闷,忽听兰娅说出这般趣事,好不高兴,兰娅稍一停顿,她就连声催问:“还有呢?还有呢?”

待得兰娅说完,梁萧想象异域风情,不由叹道:“费千万人之功,修一人之坟。这些埃及法老,与我们中土的秦始皇差不多了!”阿雪笑道:“哥哥,等你打完仗,报了仇,我们去埃及好吗?去兰娅姐姐说的金字塔,还有那个立在海边的大灯塔(按:即法洛斯灯塔,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曾矗立于埃及亚历山大港,十三世纪被毁)!”

梁萧笑道:“好是好,可去了钦察,又去埃及,等咱们走到金字塔下,都成老头老太啦!”阿雪笑而不语,心想:“若能跟哥哥这样走一辈子,阿雪也没白活了!”

兰娅瞧着阿雪,忽用回回语道:“梁萧,你妹子真可爱,但她身上的鞭痕怎么回事呢?”她这问题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梁萧苦笑一下,也以回回语作答,结结巴巴将经过说了。阿雪听他二人叽里咕噜说话,只当二人研讨算学,也不疑有他。

兰娅听了,沉吟道:“她是女孩儿家,身上满是伤痕,将来可不好看。”这话戳中梁萧心底痛处,他面红耳赤,无语以对。兰娅翠眉微挑,笑了笑说道:“我这里有个药方,若配好了药涂抹几个月,再难看的伤疤也能祛除。”梁萧惊喜交迸,搓手道:“兰娅,兰娅,这,这……”想要恳求,又有些难以开口。

兰娅抿嘴一笑,找来纸笔,将药方写出,忽又皱眉道:“这是老师以前炼金时得到的,用料十分昂贵,若非富有无比,很难配齐。我去求求阿爸,看能否筹措到足够钱财。”

梁萧细看药方,尽是赤金美玉、宝石珍珠、豹胎灵芝等珍物。他生性骄傲,不肯轻易受人恩惠,便道:“得了这帖药方,我已极承你的情了,至于药物,我自己想法配齐。”兰娅打量他一眼,将信将疑,欲待劝说,忽听帐外马蹄声响。阿术的亲兵钻进来,梁萧丢了沙盘,问道:“有战事吗?”亲兵道:“今夜阿里海牙大人突袭浮桥,元帅让你去看。”梁萧颔首起身,兰娅说道:“我也去!”

三人驰马赶到江边,早有小舟在岸边接引。弃舟登上战船,领军大将都在船上,隐见伯颜面色凝重,目视前方。此时天上黑云重重,将星月裹着其中,丝毫光亮也难脱出。忽然间,远处的战船上传来低微的号令声,只听哗哗水响,两百名元军死士抱着大革囊,跳进水里,静悄悄向浮桥漂去。

这革囊叫做“浑脱”,也叫“囫囵脱”,是以独特手法,将羊皮整个儿脱下来。这样脱下的羊皮,只有六个孔:羊脖子、四蹄和尾巴,缝好后可装酒盛水。这种“浑脱”,蒙古骑兵远征时一定佩戴,平时装进水酒,遇上大河激流,便吹胀了捆在一起,结成羊皮筏子泅渡。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便是人手两个“浑脱”,扫南荡北,灭了无数国家;元皇帝忽必烈征讨大理国时,也是凭借“浑脱”横渡湍急无比的澜沧江,一举征服大理。

这次突袭,每个元军死士身下都有三个“浑脱”,两个充气,一个装满火油。不到一个时辰,便绕过宋军设下的横江铁索。

元军战船上人人屏息,宋军警戒船只似无所觉。不一会儿,革囊离浮桥不及二十丈,许多水军发出低低的欢呼声。便在这时,忽听桥畔铃铛大作,伯颜低叫:“糟糕!”其他的将领无不变了脸色。

顷刻间,元军死士发觉自己陷入了一大片渔网,网上生了无数倒钩,鱼网两端还挂满铃铛,一旦牵扯,顿时响个不停。

城上闻讯,两岸火光大起,宋军将士看见元军在渔网中挣扎,无不大笑,继而乱箭齐发。转眼间,两百来人死伤惨重。但这次所选的死士十分悍勇,到了如此不利境地,仍有五十多人冒着矢石,拼命趟过渔网,爬上浮桥。待得上桥,死士们纷纷拔出佩刀,刺破装油的“浑脱”,将火油倾在桥上,打燃火折,放火焚桥。

忽见襄樊城门大开,百十宋军自两侧冲上浮桥,一拨举枪舞刀,来斗元人,另一拨提着木桶救火。元军也分为三拨,一队元军举刀迎敌,另一队张开革囊,阻挡弓箭,剩下一队解下背上大锤,奋力敲打支撑浮桥的木桩。片刻敲垮数根,“轰隆”一声,浮桥登时坍塌一段。

江风陡起,桥上火势大涨,烧得哔哔剥剥,元军水师欢呼声大作。刘整趁势进击,襄樊二城也将炮石打下,声声巨响,响彻夜空。

火光中,忽地闪出一道白影,冲到浮桥上面,剑光霍霍,一晃眼刺倒数名死士。梁萧认出云殊,怒从心起。其他的将领也认了出来,阿术叫道:“又是他!”云殊一把剑好比风扫落叶,两个来回,数十名死士无一幸免。宋军随后赶上,打水灭火,重立木桩,其他损坏之处,也寻木板换过。刘整见这情形,只得勒兵退却。

云殊血染衣襟,返回城头,吕德迎上笑道:“多亏云公子神机妙算,料到元人这招,设下这个渔网阵,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哈哈,果真是漂着来,兜着走!”云殊拱手道:“大人说笑了,元人这个革囊偷袭的法子无声无息,防不胜防。不过算他们晦气,家师当日曾对我提及此法,又说防御之妙,莫过于金钩渔网阵。云殊不过是听从教诲罢了!”他说着眉间一黯,叹道,“不瞒大人,家师学究天人,‘水禽鱼龙阵’也是得他传授。这六年间,他传了我许多攻战之策。初时云殊不知深意,还嫌耽搁学武,不肯用功。如今才知道,他老人家早就料得今日战局,是以费尽心血传授于我,以助太守大人成功。”

吕德骇然道:“令师谋虑如此深远,真乃一代高人!但他为何不亲自前来?若能得他相助,哪容元人猖狂?”云殊苦笑道:“这个么?云殊就不知了。”吕德叹了口气,沉吟道:“云公子你屡立大功,吕某想让你做统制,你意下如何?”云殊摇头道:“家师有言,不得担任大宋官吏。云殊不敢违背,做一区区幕僚,也就心满意足了。”吕德听他口气决绝,只得作罢。

浮桥上火光渐灭,襄樊二城重归沉寂。伯颜听着江水哗哗作响,阴沉沉不发一言。良久方道:“谁能毁掉这座浮桥,我有重赏!”

船上一静,众将面面相觑。忽听梁萧道:“此话当真?”伯颜一愣,回望他说:“难道你有法子?”梁萧道:“我方才想到一个破桥法子,虽然颇耗人力物力,但却不损一兵一卒。”伯颜道:“耗费人力不打紧。人累了还能喘气,人死了却不能复生。只要你能办到,凡我力所能及,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梁萧点点头,道:“好,首要么,便是截断汉江,蓄水上流。”众人闻言,无不吃惊。

史天泽皱眉道:“梁将军是想蓄水冲垮浮桥?那可难了。一则宋人造桥时,用数丈大木锤入水底,颇是坚牢;二则汉水舒缓,江面宽阔,不易蓄起毁桥的水势。最难的是,如此大河,怎么才能横江截流?”他身为老臣宿将,思虑周详,何况久带水军,深悉水性,这番话说得人人点头。

梁萧摇头道:“我非要用水冲桥,不过借助其势罢啦!”众人一愣,伯颜问道:“如何借势?”梁萧笑道:“容我先卖个关子。我先得勘查水势,再行相告!”又对伯颜道,“大元帅,不知江心石台是谁修筑的?”

伯颜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梁萧道:“能在湍流中筑起石台,也该有拦江截流的本事。”伯颜道:“那人尚在大都,不在此处。”

梁萧微一皱眉,却听兰娅说:“我略知水利,可以帮你!”梁萧喜道:“得你相助,胜过千军万马了。”兰娅不料他当着众人夸赞自己,羞不可抑,红着脸低下头去。

伯颜想了想,说道:“此事太过费力。若不成功怎么办?”梁萧随口便答:“砍我脑袋。”众人尽是一惊,梁萧此言一出,无疑立下了军令状。阿术口唇微张,待要说话,伯颜已道:“好。军中无戏言,若不成功,我不会留情。从今往后,军中士卒工匠,随你调动!你要多长时日?”

梁萧掐指算道:“两月足够。”伯颜一怔,朗声道:“好,两月之内,我听你消息。”反身登舟,头也不回,上岸去了。

众将纷纷拿眼瞅着梁萧,大是幸灾乐祸。他们对伯颜破格擢拔此人,早已不满,眼见梁萧好大喜功,揽了如此活计,心中都是窃喜:“截江断流,两月时光怎么足够?小子求功心切,活该受死!”个个冷笑,上岸去了。阿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拂袖而去。

阿里海牙与梁萧一道上岸,两人默不作声,并肩走了一程。阿里海牙忍不住问道:“梁萧,你有几分把握?”梁萧道:“七八分!”阿里海牙吃惊道:“我当你把握十足,才敢放此大言!”梁萧笑道:“天下哪有十全之事。”阿里海牙一呆,点头道:“说得也是。若要我帮忙,只管开口。”梁萧谢过,径自返回钦察营。

次日梁萧制成波动仪,与兰娅去汉水边勘测,丈量江宽水深,三日后,找到筑坝地址。当日返回大营,他沉思一夜,画出水库图稿与各类机械式样,再与兰娅商议定夺。两人一是东土不世出的奇才,一是西域大宗师的弟子,如今东西合璧,齐心合力,确有滋生造化的奇能。商议两日,堤坝图纸定稿,兰娅召集工匠,按图制作机械,改造舰船。

梁萧不慌不忙,白天操练兵马,夜晚学习回回数术,学完以后,才听兰娅述说工程情形。兰娅想他立下军令状,心中十分焦急,但梁萧叮嘱她不得在阿雪前提及此事,她也不便多说,教授时却不免心不在焉,时时算错题目。偏偏梁萧眼贼,一瞧便知,少不得皮里阳秋,揶揄她几句,只气得兰娅哭笑不得。

光阴如箭,一过十日。这一日,梁萧在营中操练骑兵,命众军为马球之戏。马球戏本是汉人贵族闲时游戏,最考赛者骑术。蒙古人学会后,作为骑兵练兵之法,做马球一个,球门六个,骑者分队比斗,在马上各持彩杖,打球入门多者为胜。这球戏本是两队对垒,梁萧却有意考较众军阵形,仅设球门四个,将两千多人分为三百六十余队,一队六人,以六花阵争打三个马球。

梁萧站上帅台,发出号令,校场上烟尘陡起,两千多人围着三个绯红马球争夺起来。每六人一队,各据阵势,不敢稍乱,阵势一被冲乱,便算是输。一时间,校场上三百多队人马穿梭去来,各自变化阵势,围追堵截,抽射阻挡,捉对儿争抢。其情形就如时人所说:“半空彩杖翻残月,一点绯球迸落星。翠柳小亭喧鼓吹,玉鞭骄马蹙雷霆。”说来潇洒无比,但那毕竟是十多人的游戏,这里却有两千人争夺,马术固不可少,但若不能将六花阵变化出奇,也绝难夺魁。是以拼斗智巧之功,远胜于比斗骑术之妙了。

梁萧远远观望。但见三点马球在四个门中进出无端,迅疾非常。若是寻常人,绝难记住刹那间进球多少,但梁萧神机妙算,马球来来去去杂乱无序,他也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曾漏掉一个。故而这虽是天下无双的练兵之法,这天下间也只有梁萧能用。如不然,各队自记得本队进球多少,看球者一但漏算,必然惹来埋怨。

不一阵工夫,两百余队人马均被冲散认输,退到一旁,尚有一百来队在场中鏖战。梁萧记得分明,土土哈、李庭两队进球最多,几乎不相上下,囊古歹、杨榷、王可三人所在队伍次之。这五人追随梁萧最久,于六花阵领悟最深,故而阵势变化远胜钦察军士。又过三刻功夫,场上只剩下了十队,梁萧下令取走一球,只留两球争抢。

片刻间,其他五队各被土土哈五人队伍冲散。此时算来,土土哈一队进球最多,李庭少进三球。不多久,囊古歹、杨榷、王可三队陆续溃散,场面变成土土哈与李庭二队相决。梁萧再命拿走一个球,场上只留一个马球。土土哈一队算上土土哈,便有三名百夫长,骑术精湛,李庭一队虽是寻常军士,但李庭机智善变,指挥得当,阵形变化多端,极难冲溃。一时间,两队各据所长,斗得难分高下,你来我往,将一点马球抽打得犹如流星飞箭。

钦察士卒见两队迟迟不分胜负,好生无聊。练兵时,梁萧严厉无比,其后任其简慢。钦察军士无聊之余,有的开始下注,赌斗两队输赢,有的则喝水唱歌,拉屎撒尿,场中乱哄哄闹成一团。

梁萧注目良久,见土土哈略胜一筹,李庭也非易与,不觉微微点头。心想:“不枉我费了许多苦心,这二人若再多多锤炼,来日必能独当一面。”想到这儿,忽有所觉,侧目看去,只见伯颜、阿术带着亲兵,骑着马,悄然立在远处观看。二人身后跟着一名汉人文官,约摸三旬年纪,黑须及胸,面目清瘦,一双眸子注视场上、闪闪发亮。

梁萧站起身来,马鞭凌空一振,一声脆鸣,响彻全场,李庭与土土哈退到一边。再一振鞭,钦察军纷纷放下手中事情,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提起裤子就翻身上马,齐往帅台前狂奔。梁萧第三鞭振罢,钦察军尽集台下,各依队列,一丝不乱。

伯颜等人驰马上前,梁萧下台迎接。伯颜微微一笑,说道:“好一场马球大战!”他目视众军,“方才乱哄哄的,都到齐了吗?”梁萧闻言举目一瞧,“咦”了一声,诧道:“怎少了两个?”一名百夫长出列道:“歹勿老肚子坏了,薛斯陀陪他去看大夫,方才与我说过。我还不及禀告!”梁萧点头道:“你去瞧他有无大碍,我待会儿就去看望他。”百夫长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吃惊道:“梁萧,你没点兵,怎么知道缺了人?”梁萧正要说话,汉人文官忽而哈哈笑道:“莫不是‘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月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梁萧心头微微一动,拱手笑道:“敢问先生大名?”阿术笑道:“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为朝廷都水少监,是汉人里少有的聪明人。此次他奉旨南来,建造大军水站。”梁萧知道元军多达二十万人,不仅粮草运载艰难,饮水亦然。若是饮用不洁之水,疫病流行,人畜一死便是成千上万。故而水站创设艰巨,非得精通水利不可。

阿术扬鞭转身,向钦察军叫道:“你们去吧!”哪知众军纹丝不动。阿术眉头一皱,正欲说话,梁萧挥鞭一振,笑道:“散了吧!”众军这才一哄而散,呼喝而去。

阿术一愣,转身给了梁萧一拳,笑骂:“好你个梁萧,把这群狼崽子教得这样乖了?连我的话也不听!”梁萧笑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阿术在他肩头一拍,点头大笑。

伯颜笑笑,对郭守敬道:“郭大人,刚才的那首诗有什么涵义?”郭守敬笑道:“这是一道算题的口诀。此题名为‘物不知数’,又叫‘孙子算题’,乃是汉人兵圣孙武所留。算题有云:‘物不知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此物几何?’方才那首诗么,便是解题秘诀,依此解答,最后得知此物为二十三。”

阿术道:“郭大人,你文绉绉的我不懂,孙武的大名我却听说过。只不过,这题目和点兵有什么干系?”郭守敬看了梁萧一眼,笑道:“梁将军,我班门弄斧啦!”梁萧道:“哪里话!”

郭守敬续道:“这道题既是孙武遗法,自也暗合兵法。说起来,这本是极巧妙的计数法,只要兵卒按三三、五五、七七的阵势排列,就能反推兵员总数。汉代名将韩信、唐太宗李世民各位也必知道,这两人用兵所向无敌,却也俱是此道高手。故而这点兵术又称‘韩信点兵’或是‘秦王暗点兵’,所谓暗点兵,就是无论多少兵马,只须按阵排列,大将默察阵势,瞬间就知数目。”说到这里,他目视梁萧,轻轻赞叹,“道理说来不难,运用起来却难之又难。若非心算出神入化,决难一眼看出端倪。自唐太宗与李靖之后,这点兵术几乎失传,近代只听说岳飞通晓,但也只是传闻。岳武穆冤死狱中,未有兵法传世,这法子也就再无人用了。不料郭某有生之年,竟在梁将军处,复见孙子妙术!”

伯颜神色肃然,点了点头,对梁萧说:“你将这法子写个章程,送到我那里,传于全军,让各路大将也知道。所谓兵贵神速,这点兵法很管用。”梁萧应了。郭守敬默默一笑,心想:“恐怕别的大将便是知晓法子,也没一个人能用。”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帐入座。伯颜喝了一口马**酒,问道:“你早先不是问我谁筑江心石台吗?”梁萧目光一转,望着郭守敬,笑道:“必然是郭大人了!”伯颜叹道:“军中无戏言。你小子胆大包天,当着众将给我立军令状,不要命了吗?天幸郭大人及时赶到了。”梁萧也笑道:“当真凑巧。”郭守敬皱眉道:“梁将军只要了两月期限。如今算来,只得一个半月不到了,将军可有准备?”梁萧道:“这我也不十分清楚,都是兰娅在办。”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伯颜皱眉道:“到时可是砍你脑袋,与兰娅没有干系。”梁萧笑道:“我信得过兰娅。”阿术不豫道:“她一个女人!也可信么?”梁萧淡然道:“她是女人,但也是纳速拉丁的学生。”

伯颜、阿术听得这话,面色均是一沉,未及斥责,郭守敬已笑道:“如今见了梁将军了,大元帅军务繁忙,请回帐吧!”伯颜听他说话,心中狐疑,只得起身。梁萧送他出帐,低声说:“谢了。”伯颜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与阿术出了辕门。

二人驰出一程,阿术笑道:“你俩倒是同出一门。你口是心非,明里公事公办,暗里却对这师侄照顾得很。呵,以修建水站为名,用数十匹快马,昼夜兼程,从大都将郭大人接到军中。这小子么?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明白。”伯颜皱眉半晌,叹道:“阿术,这孩子才华盖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锋芒太露了,我怕他遭人嫉恨。”阿术冷笑道:“谁要动他,先得过我这关。”伯颜摇头道:“若他二月之限破不了浮桥,谁都救不了他!”阿术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他的脾气。他眼珠子在头顶上没错,但从不吹牛。”伯颜回顾钦察大营,长长叹了口气。

梁萧命人请兰娅入营,将水库图纸传与郭守敬。郭守敬细看了半晌,长吐了口气,慢慢将图纸放下。兰娅慌道:“郭大人,难道不成?”郭守敬摇头说:“哪里。这图尽善尽美,想必就是你的老师纳速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叹的是,我这趟白来了,做不了什么事情。”

兰娅喜道:“太好啦,我日夜担心,就怕不成。”她瞅了梁萧一眼,微微嗔怪道,“他偏沉得住气,只说没事没事,真是急死人了!”郭守敬笑道:“梁将军胸有成竹,当然不怕。”梁萧摆手道:“不怕是说谎,但与其担惊受怕,莫如放手一试。兰娅是回回星学者,水利术在我之上。如今更有郭先生这等水利大家出手,相信不出一月光景,就能成功了。”郭守敬笑道:“梁大人过谦了,郭某尽力而为。”梁萧笑了笑,告辞出门,自去处理军务,留下二人详为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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