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然正想说些什么，又将话咽了下去，心中暗暗思量，还是等确定了再告诉这姑娘得好，叫她心绪起伏过大反而不妙。
璟然心中有事，天色又已暗了，自然没心思在郑府久待，奈何见前来祭奠郑勋的武林人士实在不少，只好带着荆稞留下帮忙招呼一二。
羽瑟却道不用，郑家人虽少，却个个一心向着这个家，主子离世了也没有半点懈怠彷徨，反倒是在悲痛下越发得用。郑成素来清正，家乡的府邸又不大，府中操办丧事也不是第一次，一应事宜在管家和张妈的安排下井井有条。
羽瑟虽然嫁到云家，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向着郑家的，不然也不会亲手结果了云梓宸，郑府众人看着羽瑟一步步走到如今，哪里会有埋怨，更多的反倒是心疼。夫君害死哥哥，自己手刃夫君，小姐心里比谁都苦吧？如此想着，管家等人对羽瑟倒是没有丝毫芥蒂，只是也不敢在此时劝和她和忆煊。
包年自小就喜欢羽瑟这个又清冷又温暖的姐姐，自然知道她心中不好过，也不晓得答应了洛弥什么了不得的条件，竟让洛弥同意不跟郑家抢云梓宸的尸身回谷祭奠苏悯师伯祖，且还央得他前来震场，以防还有什么讨厌的江湖人士前来捣乱，心中哀叹下个月恐怕就成了黄连馅儿的“包子”，已经清减了几分的圆脸也生生皱成了包子。
洛弥逗弄了这个小徒孙一年都没能叫他答应那件有趣至极的遴选毒物之法，如今一招得手也算是痛快了，自然不会告诉小徒孙自己本就有意替郑家撑一撑场面。毕竟，郑勋那呆子实在比这一群道貌岸然的所谓名士要对胃口得多，更别说上次还逼着无辜的郑少将军吞了个大虫子，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有那么一点点过意不去呢。
璟然见郑府中果然忙而不乱，看着众人在郑勋灵堂前敛神庄重，不禁喟然一笑先行离去，对这个朋友更生几分敬意，也许，只有这般傻人，才配得如此死后哀荣吧。
待忆煊和羽瑟送走一众武林人士，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洛弥砸吧砸吧嘴，踱到她们面前：“若我要带云梓宸的尸体回去祭奠我师兄，你们能如何？”
包年惊呼：“师祖？！”虽然你平日里也挺无赖的，但是说好的有诺必践呢？
“云梓宸并非真凶！”群心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喘了口粗气才再次强调，“杀害苏神医的，另有其人。”
“你是谁？”洛弥本就觉得拿尸首什么的祭奠是脏了师兄的坟，这会儿只是嘴欠，闻言不禁眯着眼看向来人，“你是谁倒也不重要，但你说的另有其人是谁？”
“我不知。”群心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胡诌了一句，此时忽而想到被羽瑟差遣去无疾谷那一带寻毒虫蛇蚁之事，自然就想到了应对的由头，“但苏神医遇害之时，云梓宸分明在南方，有不少江湖人士见过。”我又不是谷涛身边的人，自然不能直接将他捅出来，姚弋兄弟，还不快上？
“兴许是谷涛。”一旁的姚弋就算是没接到群心的眼神也要走上前来，也没将话说死，在羽瑟的颔首示意下答道，“我是冷姑娘安排在谷涛身边的，我也是才发现，谷涛身上有被燎蛇和渠犀虫咬过的痕迹，可他曾告诉过我，他从未去过北方。”
事关同门师兄，洛弥也就不再吊儿郎当：“那也只能证明，谷涛去过北岭山一带，况且，他本就是云梓宸的走狗。”
其实洛弥所言不差，苏悯遇害之事虽不是云梓宸指名道姓安排谷涛去做的，却是谷涛在云梓宸要排除异己陷害郑勋的命令下顺水推舟犯下的。云梓宸晓得后不仅没有怪罪，还觉得谷涛挑的人很是不错，只杀这一人就将郑勋推到了万分的险境，赞了谷涛的灵机应变不说，还自谷涛手中收下不少良药，只不过为这个对“大计”没有丝毫妨碍的医者默哀了一瞬。
羽瑟原本是先入为主地怀疑云梓宸，断腿之时用的药又似有一盒凉玉栖骨膏，加之查到和苏悯有“旧仇”的谷涛曾在那段日子去过匪患之地，这才猜了个七七八八，安排姚弋往谷涛房中放这些个毒蛇虫蚁之时，也不过是想着，兴许哪天姚弋能从谷涛口中套出实情，兴许有朝一日可以利用这些莫须有的证据来证明真相。
可如今，羽瑟生怕是自己辨错了那玉盒中的膏药，又晓得谷涛有私心，一时间无法心安理得将这个罪名死死扣在云梓宸身上，便只是实言相告：“谷涛多年前想拜入苏前辈门下，未果。”
姚弋闻言便知羽瑟这是彻底改变了主意，不欲再添油加醋，更不欲将云梓宸牵扯进来，便细细向洛弥说了谷涛当年同苏悯的一番过往。
谷涛不曾得谷月的倾囊相授，又一心想压过云梓宸，是以早年曾对苏悯好一番纠缠求学，姚弋这么一说，洛弥倒也隐约记起听师兄说过，有这么个虽有些聪明却品性不正派的人。
洛弥这才将疑心从云梓宸身上转移了大半，毕竟自家师兄跟云梓宸似是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会阻挠他什么妖界人间的阴谋，看来，还是得将谷涛抓来弄弄清楚才行。
洛弥素来说风就是雨，对着不早早告诉自己这些的羽瑟大骂一通，便拎着恋恋不舍的小包子去搜寻趁乱逃跑的谷涛了。
羽瑟默默挨了骂，对群心道：“你且在府中照看着吧，我出去一趟。”说着，朝姚弋递了个眼神。
姚弋知意，正要将云梓宸架起来，就被群心拦了。
群心看了看一句话也不同羽瑟说便转身回房的忆煊，将云梓宸的尸身从外头院子里背了起来，对羽瑟道：“头儿，我陪你去。”
羽瑟勉强一笑，抿着唇点了头。
天地之大，却已无云梓宸容身之地，哪怕只是尸身。
羽瑟所谓的要拿云梓宸祭奠郑勋，也不过是敷衍莫老等人的说辞，其实郑勋哪里会喜欢将仇人结果后还不依不饶地辱其尸身？忆煊也不会崇尚这一套，哪怕当真是云梓宸害死郑勋，如今大仇得报，已经算是慰藉了亡夫，哪能让他的尸身脏了亡夫灵堂？
羽瑟让群心帮着将云梓宸火化，将他的骨灰撒在了离城郊野的小山坡上，凝望着消散于天地的骨灰，满目纠结的怅然，又仿佛眼中已然空洞。
群心心中发麻，那可是她的夫君，那可是她的哥哥……想到焦娣得知情郎被父亲所杀后那如癫似狂的模样，不禁一阵胆寒，不敢想象手刃亲夫替兄报仇的头儿此刻心中是何滋味，扳过羽瑟的身子，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道：“头儿，你别吓我……”
羽瑟回过神，上前一步抱住好兄弟，拍了拍他的后背，便又退开：“放心吧，我没事，反倒是……反倒是嫂嫂，她想必是不愿理我了，好在灵儿来了。你若有机会，也同忆煊说说话，免得她将伤痛都憋在心里头。还有舒南和舒意，当初在丸城，你和阿杯断崖相救，兄嫂就说让你们做未来孩儿的义父，你去看看他们吧，小小的，软软的，别提多可爱了。”
羽瑟原本是努力笑着，可说着说着，不禁湿了眼眶，自从忆煊知道自己嫁给了什么人，知道自己是如何欺瞒她和哥哥，就再不同自己多说哪怕一个字，自己也根本不敢往她眼前凑，生怕会叫她更加难过，这些日都没能见到侄儿侄女，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变个模样……
群心当初依着羽瑟的意思，跟了心灰意冷的焦娣一路，不知几次将她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一直跟着她到离骁廊之地不远的一处偏僻寺院，见她收了求死之心皈依佛门，这才松了口气。既然都走到了那边，群心几经挣扎后给羽瑟去信，干脆回了骁城，左右自己早已在二皇子的心腹干将那里露了脸，此番回去也无需从头钻营，还能借此机会将对忆煊那不可言说的情意也化为保家卫国的志气。可惜好景不长，群心在听闻郑勋出战云都时就不顾一切地往回赶了，心中不断后悔，当初就应该留在离城，尽力护卫郑家周全，看着忆煊幸福快乐，总好过这样担惊受怕。
然而，老天却再不会给群心这样的机会了。
群心在途中得知了郑勋的死讯和凶手的身份，只觉头晕目眩，少将军这么好的人，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忆煊怎么办？头儿又该怎么办？群心为这两个女子心疼得快要窒息，偏偏分毫也分担不了，只能尽快赶到她们身边去守护着。
看着羽瑟这幅模样，群心别提多难过了，哑声道：“头儿，你别这样……少夫人她只是一时难过，你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羽瑟按了按眉眼，轻声道，“是我的错，阿心，我嫁给云梓宸便是为了查他，却从未提醒过哥哥要小心云梓宸和他身边的人，若不是我太自负，哥哥也不会死。”
群心瞠目，想当初第一次在崖底见到忆煊的时候，就听她说过头儿和沐公子是一对儿，没成想等自己从无疾谷搜罗了蛇虫鼠蚁回来，头儿就成了盟主夫人。群心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羽瑟的话听惯了，自然也就没想过细问羽瑟情归何处，左右盟主夫人这个头衔也算衬得上头儿，只她开心嫁给谁便嫁给谁，她喜欢跟谁在一起便跟谁在一起。此时听来，群心才知原来是自己想岔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再深问，生怕自己嘴笨触及了头儿心头的伤疤。
羽瑟放下手，轻声一叹：“阿心，多谢你来，你先回府吧，有机会的话给忆煊宽宽心，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群心原本是不放心将羽瑟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的，但看她那不容拒绝的神情，也晓得拗不过她，加之羽瑟在群狼眼中可谓世上最聪慧最能耐的姑娘，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最后一次回头，群心见到的羽瑟，便仍旧只是坐在山坡上撑着脸，好似在一边发呆一边等待日出，确定羽瑟不会想不开后，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朝郑府跑去，满心都是刚刚丧夫产子的心爱姑娘。自己能做的，便是出人头地，以孩子义父的名义陪着他们母子三人，用一生护他们周全……
听到群心终于利落起来的脚步声，羽瑟眨了眨眼，自怀中取出两番被血浸透的箭矢，满面冰寒地掠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