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声初响时,天光穿过浓雾,直射|入这座静谧的山寨中,惊醒无数寨众。
大多数人默然起榻,简单洗漱后便开始劳作,或编织手工品,或给小菜地翻土。
秋露被惊动,滴滴抖落,渗入桥山并不肥沃的土地中,无声无息地滋养作物。
如果不知桥山寨的营生勾当,旁人见了此景,还道好一副秋日辛勤劳作图。
逐渐升起的喧闹声中,一夜酣眠的小静楠耳朵微动,睁开了眼。
她对上一双沉静的眼。
静楠呆住,迷糊的思绪慢慢回笼,认真看着眼前人。
荀宴不为所动,任她看。
沉默静静流淌在这间小树屋中,片刻后,静楠试探着伸手摸上那张脸,再用力掐了掐。
荀宴:“……”
好在柳易说过易容所用材料特殊,寻常动作和水洗都不会影响,且能维持四五日之久。
严肃着小脸,静楠来回蹂|躏了荀宴几次,终于眼眸发亮,展开笑颜扑上去,清脆叫道:“哥哥!”
竟真的认出来了。
荀宴颇为意外,当即也不掩饰,“怎么知道是我?”
静楠想了想,指着他的眼睛,“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么?荀宴眸中含笑,对着静楠时他自然不会特意伪装,只没想到她也很敏锐。
既然认了出来,就没必要连着小孩一块儿骗了。
荀宴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教静楠不可以泄露他身份,而是缓缓取出了一本书,封面极其熟悉,正是此前被丢掉的那本。
它被连星直接丢上树梢,恰巧又被鸟儿留下纪念,印记也无法彻底清除。
静楠不明所以,好奇看他,又看书。
“不可以不读书。”荀宴敲敲她的小脑袋,“阿栾临行前叮嘱过什么,已忘了吗?”
静楠没忘,可她确实不喜欢读书,无论认字或算数,于她而言都难且乏味。
可荀宴开口,她还是喔了声,乖乖接过书本。
荀宴也不多言,这种事非说教能成,他准备等离开这座寨子,就正式为她请一位启蒙先生。
按照昨日在寨中探听的消息,荀宴领静楠往中间走去,那里是寨中一日三餐的领用处。
寨中人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凭证。
“连星!”盛粥人见了他高兴地打招呼,“有段日子不见,脸色不错啊,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小姑娘?”
看来今早当家已经告诉了几个关键人,连星带了人回寨。
荀宴颔首,秉承少说少错的原理,对他笑了笑。
二人得到两碗粥,四个素包。
无论放在哪儿吃都行,只要最后还碗即可。
为避免遇到更多熟人,荀宴特意坐在角落,低调行事。
他扫过四周,领饭人陆陆续续,身形大都算不上健壮,从早饭来看,剩下两餐想必也不会多丰盛。
他们劫掠的银钱,到底去了何处?荀宴心中再次浮现这个疑问。
“哥哥吃。”因是素包,静楠不大想吃,递了过来,被拒绝后才自己慢慢咀嚼起来。
吃了两口,她小小“呀”了声,随后吃包子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荀宴挑眉,低头咬了口,鲜美的滋味立刻绽放在舌尖,些许汤汁不知汲取了何物,竟是异常得美味。
这里的厨子很有一手。
两个包子入腹,静楠已饱了大半,可味道实在太好,她又举着碗哒哒跑过去,仿造其他人的模样,“还要。”
这声音,奶生生又理直气壮,令盛粥人犹豫了瞬。
寨子里规定了每人吃的量,不可多取,但今早大当家又吩咐过,不可怠慢小客人,说是身份不一般。
那多给点,应该无事吧?
这样想着,他满足了静楠的要求。
小片刻后,静楠又举碗跑来,盛粥人咬咬牙,依旧递去两包子。
如此,在喝了两碗粥,吃下六个素包后,静楠摸摸鼓起的小肚子,已经几乎看不见脚尖了。
终于很饱了。
“吃撑了。”荀宴自然地牵起她,“去走走,消食。”
顺理成章地带着小孩在寨中自由行走,荀宴目观八方,用心一分为二,一面与人寒暄,一面观察角落或不易为人所注意的隐秘之处。
从观察和交流中,荀宴大致将寨中人分为两派:一派对内情丝毫不知,认为桥山寨的存在拯救了他们,让他们避□□离失所、饿死,老老实实在寨中生活;一派则为几位当家的忠实拥趸,可称为亲信属下,明显有些武力。
二者的共同点是,都少有开智。
未开智之人蒙昧无知,易受人引诱、利用。
正如现在懵懵懂懂的静楠。
这座寨子,越来越有些意思了。
荀宴有种预感,解开了桥山寨之谜,他在天水郡的上任之路,将会顺坦许多。
信鸽自桥山寨飞出,直奔几十里外天水郡中的安远县。
郡守府并不设在安远县,但安远县有着极其特殊的位置,它是天水郡中最富裕的一县。
县中的富商洪升在郡中都是有名人物,为人慷慨,开善堂设公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无人知晓,洪升和桥山寨有着紧密联系。
信很短,蕴藏的信息却巨大,饶是洪升做惯弥勒佛,此刻笑意也不复存在。
“假使此事为真,麻烦可就大了……”他喃喃自语,至书桌前写下寥寥几句,唤来传信人,命他即刻骑马将信带去。
这封信将去的地方,名莲花县,隶属于莲郡。
二皇子所管理的郡,便是此处。
他抵达莲郡已有一月了,暂时还在整理莲郡状况,但不管如何,这里都比天水郡要好得太多。
物阜民丰,百姓和善,少有事端,管理起来不算难事。
但也同样意味着,难以做出功绩。
赶赴莲郡的三个月中,二皇子并未闲着,途中一直在同京中传信,发生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同时,他也不曾放下过心中的疑惑——父皇为何要挑这种时候任命荀宴为郡守?
早在皇帝格外青睐荀宴此人时,二皇子就有探究之意了。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皇帝待荀宴,有种面对子嗣后代时才有的耐心。
鉴于荀家的存在,二皇子一直把这个小疑惑深藏心底,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实在是太巧。
刚说要用这个方法选储君,转头就让荀宴做同样的事?
是以,一看到内容,二皇子顿时就信了大半,忍了又忍,目中依旧露出阴鸷,“我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