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当场推卦算出一个夏修言??，朝野议论纷纷，私下确实也有不少人暗自揣度她算出这卦，是因为背后有人授意。或是主和派主使，或是圣上的意思……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否则叫人实在想不通她一个司天监里小小的司辰官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当时那情景，恐怕就是宣德帝和吴相都相互猜忌过自己是得了谁的授意吧？每回秋欣然窃窃地想到这处，总要忍不住得意，像是将全天下的人都耍了一通似的，虽然她也?落着什么好……秋欣然撇撇嘴，心中暗暗自嘲一声。又听李晗如说：“不过你当年若是当?有意害?，以夏修言睚眦必报的性格，你如今夜不可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这倒是实话……秋欣然失笑，正要说什么，李晗如又说：“除非——”她拖着长音，目光上上下下地将对面的人打量了一遍。
“除非什么？”秋欣然忍不住好奇地问。
“除非?看上了你，对你网开一面。”
“……”
秋欣然张着嘴叫她这个推测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笑起??：“?主这句玩笑话有??吓人。”
女冠取过桌上的酒水低头饮了一口压惊，她穿着身雪青色的长衫，发髻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端酒递到唇边时，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凝脂一般，并不似林下修行的道人，倒叫人想起当垆卖酒的胡姬，几分的媚态天成。
李晗如望着她对自己这个推测越发笃??起??：“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秋欣然苦笑着放下酒杯，“但侯爷似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主这回恐怕猜错了。”
李晗如略诧异地挑眉：“你从何处知道的？”
秋欣然笑一笑不说话，她便也不再追问，摇摇头道：“罢了，我也不爱搭理?的事情。”
外头忽然传??一阵琴声。楼中客人皆纷纷探头看去，?见小楼外的湖上一座凉亭，亭子四周挂上了白色纱布，亭中点着烛火，亭子两旁的九曲桥上摆了一排丝竹管弦，夜色之中看不清桥上的乐人，?听见一阵悠扬的胡琴声。
这声音引得东西两栋楼里的客人都纷纷起身??到湖边，秋欣然同李晗如两人坐在?楼的阳台屏风后，位置正对着凉亭，居高临下，视野绝佳。因?不等看见亭中有什么人出??，倒是远远便瞧见了东边的小楼里出??几位男客，一眼看去个个器宇轩昂，其中最出挑的无疑是站在正中间的两位。左边的那个一身玄衣，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右边那位则身穿白袍，面容清俊风姿特秀，一看便是郑元武同夏修言两个。
不知是否因为军旅出身，?人身姿挺拔如孤松临风，站在一处竟是格外显眼，吸引了在场一半以上的目光，便是对面的女客之中也不乏有人偷偷将目光投注在??人身上的，连身旁几位皇子也一时沦为了陪衬。
“七年前谁能想到今天？”李晗如忽然淡淡感慨了一句。
秋欣然笑一笑：“世事无常，若一早知道，人生便少了许多趣味。”
这时亭中忽然传出歌声，终于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湖中的凉亭里。?见白纱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抹女子倩影，她打着一把雨伞站在幕布后，身姿曼妙引人遐想。胡琴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万籁俱寂之中，女子开口唱出了第一句词，正是市井中人人耳熟能详的《杨柳词》。
女子歌声清越动人，好似一开口就能叫人听出里头诉不尽的衷肠。
秋欣然眉梢微微一挑，喃喃念了一声：“有意思。”
李晗如闻言嘴角微翘，?人专心看着亭中，?听曲声刚落，又有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进帷幕。湖边的看客们也渐渐反应过??，这是园中乐伶在亭里演起了皮影戏，唱的还不是外头常演的话本，倒是有????鲜。
那故事也不复杂，讲的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路遇大雨在一所道观避雨时，结识寄住在观中的一位小姐。大雨连下十日，这十日里?人渐生情愫互??终身。雨停后，书生启程进京，约??高中之后回??求亲。半年后，书生果然高中，却将?事抛之脑后，娶了旁人。到?为止，不过是佳人遇见负心汉的寻常的戏码，倒也?什么特别的。
紧接着又过半年，书生收到观中女子??信，说???后不久，发现有了身孕，如今已生下一名女婴，被家中知晓?事，扫地出门，母女?人如今住在观中，孤苦无依，盼书生早????接她们回去。
书生惊出一身冷汗，害怕事情传到京中败坏了名声，便悄悄去了道观与那女子见面。对??盼到???，欣喜不已。书生一阵小意安抚之后，却偷偷在她茶水中下毒，害死了她，还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掐死。
女子中毒身亡之时，倒在地上，哀哀不得语。扮那花旦的乐伶歌声十分动人，听得院中女客之中，隐隐传??低泣声。秋欣然坐在楼上，却终于隐约品出了几分古怪。
亭中女子?时又唱：“……妾怨死不休，扰君不得安。生时无宁日，死亦下黄泉。”她这几句字字泣血，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正当这时，不远处传??酒盏打翻的声音，秋欣然??睛一看，发现一个小厮跪在地上抖得如筛糠一般，?面前的男子脸上铁青，紧抿着嘴唇，目光也不知是看着跪在地上的下人还是落在远处的凉亭里。
电光火石之间，秋欣然?觉得醍醐灌顶，忽然间明白了为何这故事处处透着古怪。她下意识在西边的人群中逡巡一圈，见夏修言坐在一处花木后，?看得清背影，却不知脸上是何表情，似乎全神贯注地看着亭中，丝毫?有注意到不远处打翻了酒盏的李晗台。
七年前青龙寺观音堂中的哭喊声似又回到了耳边，再看亭中帷幕上掐着婴孩喉咙的男子身影，秋欣然握着酒盏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