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安上空压着层浓密的乌云，沉甸甸的，似乎要将树干都压弯。偶尔疾风骤起，卷着潮湿的气味侵入室内，连窗边种着的夹竹桃也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卓白坐在梳妆台前，一只手捏条雪白的帕子，遮在唇前，另只手一下下在桌上叩着。她的手指很漂亮，指甲还涂着浅色的豆蔻，像是春天的颜色。
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刚停，卓白就突然捏紧帕子猛烈咳嗽，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几乎与此同时，门被推开，进来个十来岁的丫鬟。
“双雁。”卓白将帕子藏起来，冲她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浑身上下一股病秧子的气息。
双雁受鸨母之命，贴身侍奉卓白。她步履轻巧地走到卓白身边，温和替她顺着气，小声安抚道：“卓姐姐要出去走走吗？多走走对身体好。”
她悄悄垂眸，刚好能看见卓白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衣领掩映间隐隐能看见红色的印记，兴许是是昨日那醉酒的恩客留下的。
卓白身体不好，几乎称得上是弱不禁风，稍微淋点雨变能病上好些日子，每逢换季，又得生病。
鸨母对此颇为不耐烦，可卓白是群芳阁的花魁，是她的摇钱树，她再不愿意也得投大把银子替卓白治病。
卓白是两年前来群芳阁的。彼时便染了一身病，娇软非凡。
鸨母不收来路不明之人，唯独在卓白这破了例。卓白生得国色天香，小曲儿唱得是天下一绝，舞技也是时间第一流，鸨母一眼就晓得她是个绝代名伶。
果然，后来她一只小曲便值千金。
就是因为卓白太过值钱，所以即使每年给她养病要费不少银两，鸨母都咬咬牙交了。
可卓白在这楼里并不快乐，每日都是强颜欢笑。她性子温婉、多愁善感，雨打芭蕉、风折花枝都能叫她哭上一整天，更何况天天看这楼里发生的事？
双雁思及此，怜惜更甚，小心翼翼地把窗子合上，再问了一遍：“卓姐姐想出去走走吗？”
卓白并未立刻回答她，盯着那株夹竹桃看了好一会，又连咳数下才微微点头。
她的动作幅度太小，衬得她人分外娇柔，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唯有一双眼眸，亮澄锐利，全然不属于缠绵病榻之人。
“好呀。”卓白勾勾唇角，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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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姐姐……”双雁不自觉拽进卓白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背脊微微发凉，紧张地问道，“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这个时间奉安人并不多，街头空空荡荡，连小贩都收了摊回家去，最热闹的竟然还是她们群芳阁门口。
绣鞋踩在老旧的青石板路上，偶尔遇上不牢靠石板，便得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一片静谧之中格外明显。
卓白听了这话也被吓得浑身一抖，涂着豆蔻的指节紧紧攀在双雁的手掌上，颤声道：“不会吧？”
“一定不会的。”她自问自答，显然因此松口气，拍拍胸脯笑着敲了下双雁的脑袋，“你这丫头吓得我，天色尚早，怎么会有坏人敢明目张胆地出现？”
“可……”双雁犹犹豫豫地抬头看眼阴沉的天色，愈发后悔带卓白出来。
卓白喜欢雨天，她瞅着外边风也不大，这才想带她出来走走。没想到外边竟然是这样阴森诡异的氛围，双雁心里愈发不安。
要是卓白出什么事，鸨母非得撕了她的皮。
卓白其实是不能随意出来的，只有双雁陪着的时候，才能外出活动。
“你饿了吧？”卓白眯起眼，虽是在笑着问她，语气却近乎斩钉截铁地肯定。
双雁望着她那张妖艳夺目的脸庞，好似被蛊惑般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就听卓白接着指向远处的糕点铺道：“你去买点东西吃吧。我先回去好了。”
“你会去的对吗？”卓白凑近双雁，披散的发丝有一缕划过她的面庞，伴着的异香让双雁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不自觉点点头。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糕点铺等下一笼热乎乎的桂花糕，撑着伞的卓白早已了无踪迹。
空中雨滴愈发密集，行人匆忙打开油纸伞，或是用手罩在脑袋上，火急火燎地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唯有卓白反其道而行之，她在雨最大时收了伞，指尖勾起伞面上一串水滴，回眸若有若无地勾勾唇角，转身消失在街角处。
就在转入偏僻无人的巷子的那一瞬，凌厉的刀刃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招呼，暗处之人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你是谁呀？”卓白闪身躲过那来势汹汹的攻击，还掐着那柔弱的语调娇声发问，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对方不理她，又冲她挥起大刀。
卓白险险躲过，站稳身子后理理头发，极其做作道：“好险哦。”
对方笼络在黑袍与面巾之下，瞧不清样貌，只露出一双正气凛然的双眼。
“公子你好没力气呢。”卓白轻飘飘地抬手拔了根发簪，抵在大刀下，竟让他不得再进分毫。
她弯着眉眼调笑道：“不如公子让我好好教教你？”
尾音刻意被拉长。
“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对方终于被惹恼了，怒喝一声，手中刀刃高高举起，蓄起浑身力气。
他一出声，卓白就收了笑容，露出混杂着“果然如此”和“无聊至极”的神色，懒懒撒散打个哈欠，站在原地不动分毫，像是真的要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