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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睡觉,看美女和作诗(1 / 2)

庆福走后,我又小小地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宴上的八佾舞已经告一段落,众臣趁着观艺的间隙敬酒问答,宴席上闹哄哄如东市菜场一般。

听着嗡嗡的杂音,我的眼皮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眯成一条猥琐的缝……

咚!

突然一声鼙鼓敲响,乐声动地,把睡眼朦胧的我直接吓清醒了。

我睁眼往前望去,只见敲鼓的壮汉挥动鼓槌,鼓皮震动,发出战鼓的悠长之声。

本朝承平日久,原本用来宣告战事的鼙鼓拿来当乐器敲,众臣见了都觉得新奇,只有几个经过战事的白胡子老头连连摇头。

礼崩乐坏啊!

更礼崩乐坏的还在后头,密集的鼓声中,一群着水红羽衣的齐整教坊女子鱼贯而出,她们戴着各色铃铛,翻动着彩袖散在四周,像一群软嫩的花瓣,簇拥着中心处花蕊一样的美丽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年岁比我略长,体态丰腴,眼媚如波,眼神所到之处,在场男士不约而同咽了口吐沫。

更有几个定力不行的,眼里甚至放出了莹莹绿光。

认出了那位美人的身份,我一边赞叹,一边心道:谢修娘不唱歌的时候,在长安城美人榜上排不进前十,但一旦上了台,能把王芙娘这等天仙绝色都比下去。

她生得并不很周正,眼睛太细,眉毛太挑,下巴也太尖,可正因如此,她的气质里带着宫中少见的妖媚,以花为喻,王芙娘是倾国芙蓉,魏婉儿是深谷幽兰,那谢修娘就是开在黄泉岸上,烈烈如火的龙爪花。

她是名花,只是不知李斯焱是否有意采撷。

等她走到云帐中央站定,鼙鼓之声戛然而止。

那群水红色的舞女们向四下散开,乐伎们手持丝竹,盘膝坐下。

所有人里,只有谢修娘还依然站着,她仪态万方地向四周各行一礼,眼角的胭脂色殷红如鲜血。

众人屏息凝神,表演开始了。

丝竹声起,谢修娘击打着手鼓,纵声而歌: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四座一片寂静,大臣们停止了交谈,宫女们停下了斟酒,唯余谢修娘清冽高亢的声音,在云帐里回荡。

整个长安城里,只有她能唱出这么艳烈的曲调,

这诗名为苦昼短,哀人寿苦短,讽长生荒唐,是首很尖锐的歌,按理来说不该出现在上巳节宫宴上,可谢修娘就是那么胆大,不仅敢唱,还唱得漂亮至极。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鼓点越来越密集,她的声音像被高高抛起的线球,尖锐地升高,又袅娜地落下,这一定是被女娲亲手捏过的嗓子,要不然怎么能把每个音节都发得恰到好处?

我看着她张合的血色唇瓣,听着她婉转悲悯的歌声,无端想起了之前在紫宸殿时的事。

那日李斯焱拿着李长吉的集子翻看,恰好翻到了这一首诗,他看不太懂,问我吞白玉是什么典故,任公子又是何人。

我随口解释道:“抱朴子里写的,吞金玉者寿如金玉,任公子是个仙家,数百年前骑青驴于终南山飞升。”

李斯焱嗤笑道:“还有人信这些?世上哪有什么仙鬼,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来得畅快。”

我道:“陛下今年才几岁啊,秦皇汉武年轻时也不信这些方术,待到老了,一个巴巴儿送童男女出海求药,一个费了大劲去铸金铜承露盘,说不定等你年纪大些,也开始到处炼药去了呢?

他挑起眉毛,桀骜不驯道:“朕不是这样的君王,不求漫天神佛施舍,朕想要的东西,一贯都是自己抢来的,要上求天下求地又有何用?”

我好心提醒:“人力有不逮之处,先人云:敬鬼神而远之,就是这个道理。”

李斯焱还是保持着傲慢的态度:“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这样说。

我无语道:“……你明明是个普通的皇帝,为什么那么自信。”

他被我逗乐了,仰天哈哈大笑,把诗集扔进我怀里,伸手把我柔软的头发揉乱。

我一巴掌把他的臭手拍开。

那时候是两年里我和李斯焱最相安无事的一段时间,甚至有点亲密,可能给了李斯焱一种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的错觉,直接导致了他之后的一系列迷惑行为。

我把视线转回到谢修娘身上。

她以一个低柔的颤音唱完了一整支歌儿,这支惊艳无伦的苦昼短就此收尾。

女人轻轻抬起眼,走上前来,对着李斯焱行了礼,行了礼后没有及时退下,而是维持着优美的万福姿势,大胆地开口道:“教坊司谢修娘参见圣人。”

哎呀,这是在明目张胆勾引皇帝呀!

我立刻去看王芙娘的热闹,果不其然,王芙娘的背挺得像一截刚出土的石碑,头顶隐隐可见惨淡的绿云。

我噗嗤一下乐了,鼻尖发痒,小小打了个喷嚏。

不独是她,在场的女人都嗅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除了上官宝林这个小傻冒儿,她可能是在场女人里唯一一个认真欣赏歌舞的,此刻正一脸崇拜地巴望着谢修娘的背影。

我理解她们,自古就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俚语,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数千年男性心理学研究的成果总结。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李斯焱如何接招。

可李斯焱没有说话。

也没有看谢修娘,而是一直微微低垂着头,好像在回忆什么一样。

站得太久,谢修娘的礼都要端不住了,眼里的情绪由志得意满缓缓变为失望沮丧。

我叹了口气。

她冒着被批评选曲不吉利的风险,非要贡献最惊艳的演出,只是为了艺术吗?我看不是,说难听点,给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是教坊女,身家性命都捏在教坊管事手上,如不能入了皇帝的眼,以后这张美丽的脸还不一定会招惹来什么祸事。她年龄渐大,李斯焱也鲜少光顾教坊,她这次在御前献艺,说不定已经是在背水一战了。

所以她才迸发出了惊人的美艳,我听一位前辈说过,真正的美都是无家可归,拼却残生的,只有在绝境里才能寻得见,如果有了退路,那与世俗庸常何异?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反应,看看他对这种惊人的美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谢修娘轻轻闭上了眼。

良久,李斯焱终于回过了神,哑着嗓子道:“唱得是不错,可朕不喜欢这个词,你下去吧。”

双眼一睁,谢修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王芙娘绿云罩顶的脸迅速转为春光灿烂。

魏婉儿松了口气。

上官宝林好像在心里默默记笔记:

……三月三日,上巳节,天气晴好,陛下说他不喜欢李长吉的诗,以后要投其所好,避其所雷……

只有我,我不忍再看谢修娘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头拿起笔写道:教坊谢修娘歌苦昼短,然上恶长吉诗,遂令其下。

她选曲子的时候应该来问问我的,李斯焱并不喜欢怪诞奇绝的歌行,而是更偏好风日流丽的六朝绝句。那么暴躁的人,诗歌品味却意外的很像个小女孩……

但事已至此,多说反而无益,我摇摇头,将上一页纸揭到一旁晾墨水,又换了张雪白的新纸。

谢修娘退下之后,宴上又恢复了寻常喧闹,众臣行令作戏,宴饮欢歌,好不快乐。

他们也不敢不快乐,这是皇帝请客,你垮着个脸坐在底下当木头人,分明就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在场的御史马上给你安排上表弹劾连环炮。

为了表示尊重,不管是不是真的开心,众臣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头去假装享受这次宴会,然而,他们看起来越快乐,李斯焱看起来就越冷淡。

他好像还在回味那首令他讨厌的诗。

后来王芙娘和魏婉儿向他敬酒,他也只是勉强笑一笑,然后举杯略沾一沾唇而已。

我们像两个异类,对歌舞升平的鱼丽之宴无动于衷。

只不过,他是被扫了兴,我则是累了。

我被谢修娘的歌短暂地叫醒,精神了约一刻钟后,再次被瞌睡虫击倒。

这不能怪我,在掖庭的时候,我的工作内容是倒夜香,所以天天都是半夜回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日突然被抓回了紫宸殿,人虽然来了,但作息还留在掖庭,这导致了我今天非常非常困,打盹密度高达一时辰五次。

在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第二十七次秋波战役时,庆福吨吨吨地向我走来,蹲到我身边,气急败坏道:“你想在大宴上睡觉。”

不是疑问句,是一个坚定的感叹句。

“平时也就罢了,今日不一样,满朝文武都在这里盯着你,你要是敢……”

“庆福爷爷怎么能误会于我?我没有拂他面子的意思,只想睡觉。”我垂头丧气道:“我昨晚三更才入眠。”

庆福一滞:“你昨夜只睡了一个半时辰?”

我点点头,向他展示了我用来擤鼻涕的小手帕,已用了足足五张,补充道:“不仅缺觉,我还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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