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连续八天，少说也要五六万。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反正就这八天里，景明没听到过一句外面的纷争，人人和颜悦色，皮厚一点的甚至还公开对着景明表态我相信你。
“谢半珩啊”，邵萍笑呵呵的打招呼，“又去买饭了？”
“邵老师”，谢半珩自然也很有礼貌，仿佛不知道邵萍曾经试图强抢景明一作，“我看景明快要结束了，就去买了点汤汤水水，补补身体”。
再这么熬下去，他真怕景明猝死。
“你俩感情可真好啊！”
邵萍情不自禁的感叹道。
当朋友当到这个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谢半珩，你先吃，我已经装完物镜系统了，现在要去见学术调查组的人”。
学术调查组？
不是已经见过了吗？为什么突然又喊景明过去？
谢半珩眉毛拧得死紧。
两个人处得久了，算不上心意相通，但谢半珩在想什么，他大概也知道。
景明笑着摇摇头，“是我光刻机论文的事儿”。
那就好。
谢半珩松了口气，“我在办公室等你，早点回来喝汤”。
景明点点头。
邵萍脸色古怪。
出自于女性的细腻，她老感觉这俩人怪怪的。
就是那种……排他性。两个人聊起天来的时候，眼里根本没有别人。
怎么感觉跟她和老陈搞对象的时候一样？
“邵老师，我们走吧”。
“哦哦”，邵萍回过神来，也没多想，带着景明匆匆忙忙的走了。
一上三楼会议室，推开门，两个老师，一个在处理邮件，一个在看文献。
“这是段和雅教授，丁思源工程师”。
两人都是中年男子，段和雅稍高，丁思源更胖些。
“你就是景明？”
段和雅板着一张脸，完全辜负了他这个温文儒雅的名字。
“是”，景明点头。
“为什么你变形镜的固定频率要避开物镜系统的整体固定频率？”
景明一愣，这就开始了吗？
“我怕引发共振，导致变形镜误差变大”。
段和雅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一连串的问题轰隆隆的砸下来。
“你内外框设计的时候为什么要用铰链连接？”
“为了让驱动力沿着向量抵消掉”。
“你在物镜系统里增加了一个气压装置，用的是前馈补偿。那你知不知道前馈补偿是没有办法补偿物镜的系统误差的？”
“对！”，景明点点头，“所以我增设了一个积分控制器”。
“那你……”
“哎哎，老段，你差不多得了，该我问了”，矮矮胖胖的丁思源笑眯眯的看着景明。
“景明啊，我今天来，别的倒也没啥，我就想知道一条”，他顿了顿，“你的镜片是手磨的吗？”
“是”，景明很坦诚，“所以这东西暂时还无法量产”。
丁思源一噎。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当然知道暂时还无法量产。可就算只是在实验室里突破一下都很有意义了。
“不过丁工您放心”。
景明善解人意，“等我把各类参数、方程、程序都撰写完毕后，至少物镜系统的量产您不需要担心了”。
“咳咳”，丁思源差点被口水呛死。
这是什么小怪物！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论文写的挺好，足够上核心期刊了。但问题是你要想做出更大的成就，你就得把这论文从仿真模拟落到实践上”。
所以现在说什么量产不量产，都是虚的。你得先搞个实物模型出来。
景明赞同的点点头，“所以我拆卸了一台光刻机，把我做的物镜系统装了上去。现在已经组装完毕了”。
丁思源都傻眼了。
按照邵萍和毛向杰所说，你两个月就磨出了一套镜头系统，八天就组装完毕。
这是什么奇葩？！
“不是，那你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出结果？”
“对呀，现在开始制作芯片，加班加点的话，大概再过十几天就能出了，到时候就能知道实际线宽是多少”。
好家伙，老段手底下的博士生，迄今为止就没多少能够自己独立设计芯片的。
景明倒好，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说自己十几天后就能出一款芯片。
哎，算了算了，跟他没关系。
“我不是搞芯片的，也不做超精密光学元件，我做的是航天零部件”。
认真算起来，丁思源和景明是同一类人，都做机械零部件。
他今天找上景明，纯粹就是因为听说这人手磨了一套物镜系统。
想来……这个人的手应该很稳。
“景明，我就想知道你手磨镜片的精度能够达到多少？”
丁思源问的很认真，他是真着急。
顶着丁工期待的目光，景明认真道，“精度是在纳米级，光洁度是在皮米级。”
好啊！太好了！
丁思源简直要热泪盈眶。
此时此刻，他坚信，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景明光刻机项目成功了！
只要能成功，就意味着景明有这个实力。
他可算是找到一个可以手工制作超精密零部件的人了。
“你十几天后光刻机那个项目要是成了，你跟我走一趟，成不？”
“有什么事儿吗？”
丁思源苦笑，“这个先保密”。
景明蹙眉。
“哎呀，就是想让你帮忙做个零部件”。
景明想了想，认真说道，“那我也想请丁工答应我一个条件”。
丁思源一愣，“条件？你、你先说？”
“我想给教育中心写申请书，为视障患者争取参加高考的权利”。
景明认真说，“我希望各位老师能够在申请书上签名”。
会议室里的几人纷纷一愣。
丁思源试探道，“你是自己想参加高考？”
段和雅板肃的脸色更难看了，“按照你的水平，就算没有这个学历，也有很多工作愿意找你”。
他的科研水平这么高，学校也不是傻子，如果真的发了science、nature，学校肯定愿意从中转圜一下，搞个破格录取或者提拔。
任谁都说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来。
学历？你要真厉害到能研发可控核聚变，别说你只有高中学历，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各大高校能抢着给你安排正教授。
一堆一堆的荣誉奖项，哭着喊着往你头上砸。
单说现在，只要十几天以后，景明成功了，光刻机真能推进到了28nm，s大一定愿意向教育中心申请，破格录取景明。
这种学生，不要的是傻子。
更别提他还有这一手制作超精密零部件的技术，那就是饿不死的，学校不要他，他就去军工厂，一样能混上高工。
丁思源有点困惑，“小同学，你真的挺厉害的，你想上大学，甚至都不需要通过高考，完全没问题”。
搞什么申请书啊！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累不累啊！
景明笑笑，你看，丁思源在军工厂工作，可以为了一个航空航天的零部件四处跑，到处找人。
按理，他应该很爱这个国家，这些人民。
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景明是为了自己，他忽略了盲人。
“我的天赋很高，可绝大部分盲人都是普通人”。
“走在路上，路人要用或同情或鄙夷的眼光看他们；盲道上永远有乱栽的行道树、乱放的自行车；他们拼命学习，能找的工作只有两种，调音师或者按摩师，没有别的路可走”。
盲人只是看不见，却又仿佛是不会说话。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失语者。
“我们国家有三千多万盲人。有了我的眼镜、触觉放大器，许多盲人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又为什么不能去参加高考呢？”
只有通过高考，他们才能选择更多的专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这场舆论战根本不是为了景明搞的，而是为了许多视障患者。
“老师，我衷心的希望你们能够在申请书签名，给更多盲人孩子一点希望”。
室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唉”，丁思源叹了口气，他摆摆手，“行了行了，到时候你那申请书拿过来，我给你签个字！”
段和雅看了丁思源一眼，冷肃道，“我到时候把签名扫描给你一份”。
景明笑起来，“谢谢段教授、丁工”。
他现在已经集齐了邵萍、陈华章这两位高校的老师，牛文德这位研究所里的教授，还有外省的段和雅、丁思源。
这些老师多数都有各类头衔，他们的分量再加上民间的舆论，已经够了。
十几天后，芯片一出来，确定成功后，即刻行动。
“你真在写了？”
谢半珩凑到景明桌子边上，看他写。
“嗯”，景明头也不抬，“这申请书得早点写完，段教授马上要走，我明天就得拿过去让他签字”。
谢半珩“哦”了一声，犹犹豫豫。
“你想说什么？”
景明抬头去看他，两个人相处的久了，谢半珩想干什么，他基本都能猜个准。
“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你不好？”
景明呆住了。
谢半珩为什么会问这样的傻问题？
景明斩钉截铁，“这个世界上，你对我是最好的”。
谢半珩忍不住笑起来，“我这不是怕前几天搞舆论，你觉得我下手太狠吗？”
把景明网暴成那样，要是被人知道是谢半珩下得手，还以为他俩要反目成仇了呢。
景明可算知道这人在担心什么了。
“谢半珩，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就意味着我相信你，你的手腕看上去狠，实际上所有的涉事方基本都得了好处”。
“梁家平、刘天翔这些人，这一次非但没查出什么问题，反倒让上面的领导看到了他们处事的能力和平日里的勤勤恳恳，恐怕再过不久就要升职了”。
“就连吴迪，你都替他提前引爆了一个学霸人设崩塌的大雷，他可以洗白说是对手景明太厉害，不是他太菜。以后他圈子里的竞争对手再也没办法用这一点黑他”。
“整场事件里，唯一受到伤害的是那些热心网友，他们的善意被我们利用了”，景明顿了顿，“我对不起他们”。
谢半珩即刻冷下脸，这场舆论站打起来，根本不是为了景明自己。
而是要让许多盲人意识到，视障患者其实也可以很厉害。也是为了引导舆论，让大众可惜景明不能高考，从而彻底打开盲人参加高考的大门
景明要是真自私，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他大可以闷声发大财，反正以他的能力，走到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谢半珩，我对不起他们，但我不后悔”。
景明温声说道，“对于这些热心网友而言，他们动了动手指头，去投诉我举报我，行使了公民的权利”。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善意获得了回报，让社会重新看到盲人这个弱势群体”。
“不管他们愤怒于自己被利用还是觉得这事儿很值得，我都不愧疚”。
景明笑得很温和。
他过往那么多年，干过光明磊落的事，也行过鬼蜮伎俩，但终其一生，求得也不过一句——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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