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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 2)

“这种三月红,不管口味的话,是否可以再催熟得早一些?”

她支起下巴,想了一回:“有一种圆房之术。趁荔枝尚青的时候摘下来,以芭蕉为公,荔枝为母,混放埋进米缸里,可以提前数日成熟。这就和男女婚配一样,圆过房,自然便熟红了。”

阿僮说得坦荡自然,倒让李善德闹了个大红脸,心想到底是山夷,催熟果子也要起这种淫乱的名字。

他问得差不多了,放下纸笔,吩咐导游把蜀马上卸下几匹帛练。阿僮看到里面有一匹粉练,喜得连花狸也不要了,冲过去把布扯开围住自己身子,犹如裙裾,就着火光来回摆动。

“这是送阿僮姑娘你的礼物。”

“聘礼吗?”阿僮看向李善德,目光闪闪。

“不,不是!”李善德吓得慌忙解释,“这是给姑娘你预支的酬劳。我要买下这附近所有的三月红,你帮我尽早催熟,越早越好。”

“哎,买卖啊!”阿僮把练角披在背上,小嘴微微撅起,“我还以为,总算有个肯干活的城人,能帮我一起侍弄庄子呢。”

“阿僮姑娘国色天香,自有良配,老朽就算了,算了……”他擦擦额头的汗水。若让夫人误会自己来岭南纳妾,不劳圣人下旨,他早已魂断东市狗脊岭了。

“行吧,行吧!你这人真古怪。”

阿僮嘟囔了一句,出去安排。临走之前,她恼火地伸脚踢了踢那花狸,花狸非但不跑,反而就势躺倒在地,露出肚皮。

李善德靠着地塘旁,正打算假寐片刻,却看到那花狸露着肚皮,威严地歪头盯着自己。他在长安做惯了卑躬屈膝的小官,发现它颐使气指的眼神竟与自己上司一样。多年的积习,让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伸手去蹭花狸的肚皮。李善德做低伏小,把那花狸伺候得一阵呼噜紧似一阵。

漫漫长夜,居然就这么撸过去了。

转眼时历翻至三月十九日,又是个艳阳热天。

阿僮怀里抱着花狸,在从化的官道路口等候。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十个水缸,水缸口泡着近一百斤催熟的三月红。按照李善德的要求,这些果子事先还用盐水洗过一遍,

很快从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支马队转瞬而至。阿僮看到为首的除了李善德之外,还有个老胡商。身后四名骑手皆是行商装扮,坐骑与岭南常见的蜀马、滇马不同,是高大的北马。这些马匹的后背搭着一条长席,席子两侧各吊着一个藤筐,筐内各放一个窄口矮坛。旁边还捆了一圈六、七个拳头大小的小坛子。

马队到了近前,李善德向阿僮打了个招呼。阿僮发现他脸色苍白,双眼周围一圈灰黑,连头发都比之前斑白了几分。她怀里的花狸叫了一声,可李善德却没有看过去,一脸严肃地发出指令。

那些骑手纷纷下马,从水缸里捞出荔枝。只见个个鳞斑突起,艳红如球,确实是熟得差不多了。他们从腰间取出一叠方纸,把荔枝一个个糊住,然后放入坛中。

阿僮忽然发现,马匹一动起来,那坛子里会有咣当咣当的水声。她大惊,赶紧对李善德道:“荔枝泡在水里超过一日,就会烂了。”李善德微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是特制的双层瓮,外层与里层之间灌满了水,可以保持水气。”

他笑得自然,心里却有点疼。这双层瓮造价可不低,一个得一贯三百几钱,广州城里没有,只有胡人船上才有。

“城人你到底要做什么?”阿僮不太明白。

李善德摆摆手,示意等一会儿再说。等到骑手们都装完了,他冲老胡商一颌首。苏谅走到骑手们面前,手势轻压,沉声道:“出发!”

四个骑手拨转马头,各自带着两个坛子以冲锋的速度朝着北方疾驰。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乱。待得尘埃重新落回到地面之后,马队已变成了远处的四个黑影。过不多时,黑影们似乎分散开来,奔向不同的方向。

李善德望着消失的黑影们,眼神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紧盯着一枚高高抛起尚未落地的骰子。

“子美啊,我如你所愿,在此拼死一搏了。”他喃喃道。

在李善德五十多年的人生里,一直是跟数字打交道。及第是明算科,入仕后每日接触的都是账册、仓簿、上计、手实……他不懂官场之术,不谙修辞之道,他这一生熟悉的只有数字,也只信任数字,当危机降临时,他唯一所能依靠的,亦只有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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